1 ) 牺牲(上):当爱使我们逐渐退化失去自由,我们也让爱成了燃尽一切的火焰
初看塔可夫斯基的影片仿佛是个奇迹,
暮然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房间的门口,
过去从没有人把这房间的钥匙交给我,
我一直渴望能进去,
而他却能进入其中,行动自如,游刃有余。
——英格玛·伯格曼
忧郁在塔可夫斯基的镜头中是生活的常态。似乎像是一种诉说哲思与谈论存在的必备武器。
而忧郁背后隐藏额情感是热烈的温柔的,疲乏的坚硬的,柔软的哲学的肉体与情感。
几乎在所有的文本与艺术对于“欲望与爱”的讨论都存在一种深层次的焦虑和词语的匮乏。因为相较于时间来说,欲望与爱并不是永恒的定义。
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爱就是束缚的极致,同时也是自由的极致。”在《雕刻时光》中关于《牺牲》的叙述,他将片中从始至终都存在的忧郁感解释为对于爱的永恒性的怀疑,以及人与人情感之间产生的矛盾与对立。这种矛盾与对立,就像是在享受日照般光明的同时,另一面必然朝向的是地狱一般的寒冷。
《牺牲》探讨的是爱与人的个性的阴阳两极。并且这种类似于两条相等波长的轨迹,在生命体的真实中共同存在:
一条轨迹是对于生存的追逐,需要规划性与积极性去推动希望的持续,从而维持好自我的生命力,而另一条轨迹是荒谬的虚无的,不断感受生命轮回的无意义,就像死一般的黑暗与语言无力感。勇往直前的斗志和在原地踏步的虚无,不断在同一个心灵当中发生反应、交叉、重合。所以幸福的或者关键的、重要的、悲惨的、无以复加的时刻,都会交替前来。
亚历山大的命运,别这两种光明与黑暗的势力主宰、鞭笞。
在面临内在世界的崩塌,面临世界末日的来临,人类该怎样保存希望?
A
忍耐
“用牺牲换取和谐主题,为何会触动我?是爱的双边依赖关系吗?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爱只可能是相互的,其他形式的都不是爱。”
影片塔可夫斯基一贯的诗意之中展开。压力山大与自己咽喉手术的儿子在空旷的草原种了一棵枯树,并且提到基督教中的一则寓言:
东正教的一位修道士在山上种了一棵枯树,并且让他的以为弟子每天给这可枯树浇水,直到它成活,每天黎明十分,这位弟子带着一桶水出门,他爬上山给那可枯树浇水,晚上回到修道院。就这样持续了三年,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那棵枯树开满了鲜花。
这则简单的寓言像一首开篇的小诗,简单却又引领了《牺牲》全篇的真理:世界上,有谁能够幸福的活着呢?人的心灵和所有的植物都是一样的,会突然性的衰竭,随着时间变得腐朽。唯独付出像寓言种的弟子那样非凡的努力,才能够撑起片刻希望,才能够获得片刻的幸福。
在塔可夫斯基忧郁的长镜头中,忍耐与静止是一种反作用力,对抗世界的变化。而这种元语言性质的镜头表现,所有的指示意义都在阐述一个简单而明显的事实,当你年逾古稀,当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对你失去了诱惑力的时候,生活的真相才会存在,才会显露出真是的面目。
这不是因为你自己的思维结构的改变,以及行为习惯的变化而变化的,而是命运一般的一种现实:从产生的源头开始,枯燥和无聊的痛苦,就注定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你是一位著名记者,写戏剧评论和文
你是一位著名记者,写戏剧评论和文学评论,给大学学生讲授美学,你还写散文。
但你却如此阴郁
什么叫阴郁?
你不应该这么悲伤,这么向往!
你不应该等待,
这是关键。人不应该等待。
“不应该等待?”谁说我在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比如我,我一生都在等待。这一生,我感觉,就在火车站内等待着。仿佛我经历的人生不是真实的,而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某种真实。
等待是忍受的一种常态。这就像《等待戈多》所揭示出来的生命终极命题,你所梦想的任何事情、那些诱惑的希望,外在靓丽的预约,做爱后的身体等,所共同推动的那种生命状态,永远也不会到来。而我们的生活却永远笼罩在“等待”的玻璃面罩之中,失去所有的主动权,进而被这种理想状态的生活目标,折磨的精疲力竭。
B
幸福生活所谓何物
“看透时空,预知未来是一种可怕的天赋,
注定要为自己的使命饱受痛苦。”
亚历山大的生日庆典,是对于一生的经验总结。作为一个典型的上帝的选民,坦诚罪恶的一生。当然,并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哪怕世界上最为神圣的人也是如此。
以前的人生,对于当下来说,也何尝不是一种原罪。玩弄过的激情,强烈与温柔;玩弄过的情感,分手与伤心;玩弄过的怎样用尽一切办法来展现自己诱惑的外表。哪怕是为了充实自己的思想,以及人生的维度,来进行行为和语言的设想。为了表达思想,将生命变成一种情感符号。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在场的空。
冷漠吞噬了行为的终极意义;疏离让外表成为一种虚无······
无论从哪个层面进行分析,亚历山大的一生也就是我们每个人所必须经历的一生,一种从内到外,双重性质失败的一生。这种失败是想要往更加深刻的人生进行超越的失败,是试图对于当下的枯燥与乏味进行彻底的翻转的失败。
当你决定,让另一个人料理你的生活,预测你的生活,决定你的生活,满足你的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遁入类似的空无。
在亚历山大海边的房子里,他有一段与作为医生的大儿子之间的对话:
睁开眼,阳和你都在~
睁开眼,阳光和你都在~
睁开眼,阳光和你都在~
睁开眼,阳光和你都在~
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失败?
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失败么?
不,为什么?
以前我也这么想,但是自从儿子出生,
一切都变了。随着他的成长,
我非常依恋他。但我也有困惑,
我想过一种更高级的生活,
我学了哲学,宗教、历史、美学,
结果却把自己关进了牢笼,还是自愿的。
但同时我很快乐,就像今天。
这种生活形态,延续了几千年的社会结构,都基于一个同样的原则:人们互相依靠,凭借彼此的力量减轻生活的奴役,从而实现真正的自由。
不再把指针指向自我的生活哲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语言方式:
人们会随之不再妄想自身,甚至将自己的生命目的当做子女或者他人的礼仪、生存、爱情、方法论等培训的媒介。
这是一种无形状态中的掠夺和施虐。
我记得在日剧《代笔作家》中中谷美纪为了反抗母亲的操控欲望,努力的为自己的生命做出决定。唯独挣脱,才能够获取生命中的精华,无论你采取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但是这并不是真理本身,这只是获取真理的一种捷径。
那么,采用一种生活方式去挣脱以后会怎样?
在《牺牲》中,塔可夫斯基安排了玛利亚这个女性,来让亚历山大拯救灵魂。为了拯救他生活当中朝向地狱一般寒冷的一面。
深深的情欲与性的自我解救方式,最终带领我们走向的依然是一个越来越远的方向,直到对于活着的评判只能成为虚构的幻觉。所有的感悟和思考都会埋葬在对于幸福的希冀和歇斯底里当中。
C
距离
“她有多在乎别人,急于肯定自己的力量和攻击本能就有多强。
她无从洞悉真理,因而理解不了别人的世界。
但即便她看到了那个世界,她也不愿而且不能进入。”
爱是一种冷暴力。
当你爱上某个人,你会忘记那些陌生的身体,你会克服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当这种专一性以及冷暴力性质的自我封杀的情感,开始将自我臆想的各种可能性全部杀死,存储在一个狭小的维度,那么一次一夜情或一段激情韵事,只能算是漫长的渴望爱的虚荣的人生中的插曲。你绝对不会忘记一次真正的相遇,一见钟情就是一种暴力的行动。
阿德莱德的疯狂和专断,讥讽与嘲笑不断的去折磨着亚历山大以及每一个人,她精神上彻底的虚空与亚历山大的忧郁和敏感形成了强大的对抗力量。低贱与崇高究竟能够怎样在同样的空间进行共存?
愚笨的人完全按照“快乐——不快乐”的规则去鉴定,而智慧的生命总是按照理性的入世经验与精神的饥饿感,去达到优美与崇高的生命。
睁开眼,阳和你都在~
睁开眼,阳
我现在明白了,我根本不愿依靠任何人。
相爱的两个人,爱的并不一样,
一个是弱者,一个是强者。
弱者总是爱的不顾一切,毫无保留。
现在我感觉像是从一个梦中醒来,
经历了另一种人生。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在抵抗,在斗争,
在保护自己,仿佛我体内有一个人在说,
不要屈服,不要赞同任何事,否则会死。
无论是谁一旦与某种自我主张的,个性主义的生命哲学相关联,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这个世界的对立物,变成了他人纯粹的恶的无止境场域。
精神的空虚使得阿德莱德对待亚历山大,正如一颗每时每刻都面临爆发的恐惧的原子弹。同样也是她的偏执与强势,以一种生活受害者的特权,用所有的行为去导致亚历山大最后的悲剧。
所有自称是高尚的美丽的灵魂背后,都会事先建构起属于个人的自我的社会现实,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完全承受的住生活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但是在这种受生活的苦难的被动行为同时,她在向外扩散自己的罪恶与阴邪。
2 ) 如果久一些?如果再久一些呢?
这个话题我高一时仰望的一女生就写过。当时愤世嫉俗的语文老师要我们写自己想写的任何话题,于是我当时就写了两双胞胎闹内讧的家庭问题,这个女生就写了世界毁灭的问题。
人和人之间境界的差别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在作文里面写的是彗星撞地球,很有可能发生的命题,直到现在我发现包括如今日日折磨我的Poe在内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思考过这个问题,而我当时对彗星用处的认识却还只停留在骂别人“扫把星”的层面上。她写道彗星撞向地球,地球面临灭亡,于是人们纷纷回到家里和自己亲爱的人共度在地球上最后的时光,即使有过矛盾的人也温情地拥抱在一起,冰释前嫌。然后呢?我问她。字数够了,她说,而且彗星撞地球了,还有什么然后?都要一同奔赴黄泉了,自然没有什么然后了,只是当时我想问的是,在彗星撞地球之前,人们然后只是一直都温情地拥抱着么?在这知道自己将完之后,那段确定又不确定地等待时间,就算是一家人围坐在点着蜡烛的餐桌边,那种短暂不确定的暗黑的压力和恐惧,是一直紧紧地温情地拥抱在一起就能够解决的么?这位女生分明吊着胃口在写悬疑片哪。
好吧,彗星向着地球飞撞过来,速度太快所以人们还没来得及有太多的反应时间就灰飞烟灭了,那如果久一些呢?
我一直喜欢看有力量的故事,而在重压之下人与人之间力量通过各种手段的竞争写得漂亮的话尤为精彩,到最后这种力量释放的霎那更是让人有如醍醐灌顶。这种释放,可以像Flannery O’Connor那样充满肢体或言语上的暴力,可以像Williams写Blanche一样扭曲又可怜。而什么样的压力能比世界毁灭来得更大?如果知道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但是你还得等那么不确定多久的一会儿呢?前一分钟还在谈论真相的缺失和生活的不满的Alexandra跪在地板上,发亮的眼睛像受惊的鹿一样来回闪动,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眉际却又被高高地扯着。“I’ll relinquish everything that binds me to life, if Thou does restore everything as it was before,”他说,“Just let me be rid of this deadly, sickening, animal fear!”是的,对的,我向那位女生问的然后就是要这一句,那种排山倒海的恐惧,是亲情的堤岸守得住的么?这位充满思辨智慧的Alexandra竟然要把最爱的Little Boy也奉献给神,只为了停止住眼前无法守住的恐惧。
只是Andrei Tarkovsky一直都是那么的严肃和凝重,那位女生所坚信的温情在Tarkovsky的手中变为的宗教的悲悯,以一种近似魔幻的方式Alexandra在女仆Maria怀抱中得到救赎,贯穿其中的是对于精神的信仰的爱,为此能够自我牺牲的升华。
但是我仿佛更喜欢看着这群人在得知核战爆发在即后的反应。他们坐在空荡房间里,脸上闪过电视的荧光,这时Adelaide忽然站起来,大声质问其他人,然后哭着嚎着乱成一团,每个人反应都把各自的故事说得淋漓尽致,这个时候电影的张力扩大成了戏剧,我完全可以说我现在看的是Sartre的No Exit,或是Man and Superman做梦的桥段。
就是这么短一点点时间,把生活压缩成了戏剧,那如果再久一些呢?
室友睡觉前有时会叹气,问“你说我天天看这种东西,有意义么?等到最后地球灭亡了,什么都留不下来。”我会很无语,问“那你能干嘛?”他也不回答。
我给大一小孩上课,跟他们讲Carpe Diem,要抓住时光,只是看着他们的脸我就觉得时光飞逝,可是连根丝都没抓住。消亡的压力拖得太久,反而令人厌倦。如果像室友那样去想最后的问题,不会让人打起精神来,反而我会看到自己像表演烦透了的小丑一样,把手里转了无数次的球一个个狠狠地扔到观众席里面去,还有那个高帽子,还有那个红鼻子。我不知道最后要保留下来什么,我的室友他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学生里面有多少人知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
每个人都可以憋足了气力换来一次花火的绽放,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隐忍?
我看到Tarkovsky在微笑,他是对的,他一直在提醒人们,只是他的答案,他的悲悯,我感受不到。
3 ) 《牺牲》是老塔最差劲的电影
老塔刻画了亚历山大这一带有极强殉道意义的形象,整部电影有浓郁的西方宗教风格,在核战争的背景下,亚历山大向上帝祈祷,以自我牺牲的形式来渴求神的帮助。电影从一开始的《三圣贤之旅》至结尾带有新生意义的呼应,都带有浓烈的宗教符号,从核战争为分界线,前半部分是哲理与文明,后半部分是疯癫与混乱,自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和谐,人们开始抛弃部分和平生活中所漠视的伦理与秩序,世界成为压抑的颓废的荒原,仿佛瞬间跌落莽荒时代。
此时,和谐的婚姻成为抱怨的尴尬关系,文明法则被打破成为践踏着斑马线前进的“野蛮”,一个拥有高深哲理与厚重道德的无神论者转而向神祈祷渴望救赎,化身为一个耶稣式的人物,以一己之力背负整个世界的罪恶。乱世打破了人与人之间或者是人本身在一般时期难以发现的平衡与伪装,将一个个难题放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方面人们渴求理性与文明来给予自己选择与指引,亚历山大竭力地恢复以往的秩序与和谐,但当他看着这破败的树林时,一种反理性反文明的混乱让他感觉恶心,人类所在和平时期建筑的一切都在战争面前毫无抵抗力之力,人的思想在宏观的战争面前——尤其是核战争,那样无力与徒劳。
于是另一方面,人们在这种文明特征被隔离的情况下,开始追求原始的古老的文化传统,例如宗教,一个现代的代表文化的学者开始追向神的救赎。邮差是一个“信使”形象,在各大神话中都很常见,代表着神的启示,降临在尘世里的智者面前,指给他一条带有自我牺牲以解放世界的道路,邮差指示亚历山大拜访玛利亚并与她同房,也是最后在亚历山大燃烧房子给他拥抱的人,而玛利亚的形象就太明显了,这两个形象与家人相对,无论是战争前还是战争后都与家人群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反差,这也是指代亚历山大的两个方面。
我很怀疑老塔在拍《牺牲》的时候是不是预言到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部电影,似乎将自己之前所有精粹之处都糅合在一起,如《乡愁》的疯癫与自焚,《镜子》的现实与梦境的杂糅混合,《潜行者》的理性与信仰思考,《安德烈卢布廖夫》的自我救赎与悲悯世人。但在我看来,糅合得并不和谐,整部电影看起来充斥着混乱与过分的意识流,用一种宗教性的教条性的语言来刻画一种战争下人们的恐惧与失态,一种荒诞的意味充斥着从头到尾,太多无意义无根源的指向疯癫与信仰,强行地带入一种强势的宗教信仰主题,至少对于我这种无神论者来说,是难以接受以及无法理解的,在灾难面前,理性伦理无端地让步于信仰与神。所以我最喜欢的是女儿这一形象,她似乎是一切的旁观者,与所有的混乱疯癫隔绝,反而让我看到了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影子,信仰不是非得与理性与冷静对立。
结尾在我看来也并非那么画龙点睛,这种前呼后应对于老塔应当信手拈来,只能说,这种极具预言性与轮回概念的开头让我一下子便能猜到结尾是小儿子日复一日地浇水,这个结尾远不如《乡愁》要震撼,像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劫后余生警醒意义,罪恶注定接上救赎,毁灭注定接上新生。
多说一句,我不太懂为什么很多人说老塔特别喜欢烧房子,我印象里也就烧了两次,而且《镜子》里完全只是衬托意义,如果看懂《镜子》精彩无比的叙事结构的话,应该就能知道那次烧房子只是一个毫不重要的环节,而《牺牲》里烧房子则带有一种极强的自我献祭以及兑现承诺意味。
总之,《牺牲》是老塔最差劲的一部电影,他还应该再拍长一点,我不理解亚历山大,无法理解这个不堪一击的世界,更无法理解拯救世界的成本如此之低,在我看来这部电影与《安德烈卢布廖夫》相反,一个是现代精英用宗教方式拯救世界,另一个是古典精英用创造客观艺术珍宝的方式来拯救自我,老塔构思了一个太精彩的有关救赎的故事,却没有把它讲好,至少对于我来说,是不满意的。
4 ) 年度最爱影片
独自坐在客厅,从黄昏一直坐到天色悄悄暗下来,这是属于我自己独享的时光,夜,悄悄地来临,而我在回忆昨晚那部电影,塔可夫斯基的《牺牲》
这无疑是我今年最喜欢的一部影片,看完电影,我却不象看完乡愁那般的沉重,我反而笑了。Felix问我怎么这般开心,而婴宁却是象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影片一开始,便是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凄婉的小提琴,令人莫名的悲恸。
《牺牲》继续了《乡愁》的主题,对现代社会,对人类,对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可怕的不协调的忧虑。却更彻底更深入一些。不一样的是,《乡愁》有一个故事做为载体:诗人寻找俄国作曲家的生平素材以及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和女导游,村里的疯子之间发生的一些事; 而《牺牲》则完全是一部形而上的,没有叙事,没有故事情节,整个电影由对白+思辩+梦境组成,仿佛导演在用摄影机来探索:人类到底是什么?
影片一开始是夏末的湖边,有雾,在湖边的草地上,亚历山大正和他的儿子一起在种一棵树,亚历山大一边种树一边给儿子讲一个故事,有一个老修道士种了一棵类似的枯树,他每天给树浇水,希望能把树浇活。持续了整整三年,终于,那棵树开花了。
显然小男孩似懂非懂,这时邮差出现了,邮差这个人物,就和《乡愁》里的多米尼克一样,说话神神秘秘,时而疯疯颠颠,有人或称呼他们作疯子或白痴,而我更愿意叫他们“先知”
然后是亚历山大在家附近的小树林里和他小儿子一起时那段经典的喃喃自语:
“人总是疲于奔命,防范着别人,防范着他周围的大自然。他总是强迫大自然,由此导致了一种建立在暴力、强权、恐惧和依附之上的文明。所有被人们称为技术进步的东西一向只用于生产一种标准的起居设备和发明武器以保卫权力。人们象野蛮人那样生活,使用显微镜可以象用捣锤那样。不,实际上,野蛮人有一种更特别的精神生活。人类一旦有了重大发现,就把这改变成武器。一位智者说过:“所有为生活所不必须的就是罪恶。这是对安逸的宣判。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全部的文明,由始至终就是建立在罪恶之上。我们达到一种不和谐,一种物质发展与精神发展的极不平衡…… 你明白,我们可怜的文化,或是说,我们的文明,它患病了。你懂了,孩子。你认为我们可以研究这个问题,并寻找一种可能的解决办法。对,我同意。也许,当时不那样晚,可现在太迟了。我真厌烦听自己说话:“废话,废话,废话”,现在我才明白哈姆莱特想说什么。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他不能容忍他们,完全是我的情况,我为什么说话?希望某人停止高谈阔论而去致力于某件有益的事情,这可能吗?至少应该试试。”
亚历山大说,只要一切都回复到从前的样子,让我怎样都可以,我愿意摧毁我的房子,放弃生活中的一切东西。我将哑口无言,我将不再跟任何人讲话,我将切断一切我和生命之间的关联。主啊,请助我实现这一誓约。"
再看亚历山大的家庭,妻子,两个女儿,女仆,家庭医生,这个家庭里的每个人都象没有思想的游魂,了无生气,困惑,恐惧,甚至绝望,表面的平静下潜伏着一股暗涌,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妻子终于彻底崩溃。
而邮差告诉他,只剩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希望了,你必须去找你的女仆玛丽亚,她有特别的能力,只有她能拯救这个世界。你必须与她结合才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亚历山大想了很久,他暗暗地观察他妻子女儿的一举一动,镜头缓慢而又凝重,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骑车去找女仆,在一个小水坑前摔倒了, 爬起来后他犹豫了, 打了退堂鼓,他折回,停顿几秒,却又毅然掉转头,向着女仆的房子骑去。缓慢的镜头把亚历山大的心理争扎刻画得淋漓尽致,另外,不得不说,男演员相当出彩。
在玛丽亚的屋子里,亚历山大给玛丽亚讲了一个花园的故事:我的母亲住在乡下的一个小木屋,屋前有一个花园,里面长满杂草,但这个荒废的花园有一种特殊的美;有一天我想去好好整理它,为了让母亲更快乐一些,我剪,割,铲,锯,锄草,想尽快弄好,母亲已经病得很重了,我想让她看一个全新的花园,但当一切完工后,我发现:
那些美哪去了?自然的魅力哪去了?花园里留下的,只有被侵犯过后的痕迹-------他终于泣不成声,他请求玛丽亚解救他。
玛利亚,也是圣母的名字,导演给女仆取这个名字也很有宗教意义,牺牲,也即祭品。主人公把自己当做祭品,请求神的宽恕,原谅人类犯下的一切罪行,完成自己特别方式的一种救赎。她悲悯地看着他,安慰他,解救他的痛苦。
当他和玛利亚合为一体的那一刻,两人神奇地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起到空中,玛利亚象天神般抚慰着他痛苦的灵魂,我想起那个神秘的郇山隐修会,他们也有这种通过“圣交”来完成救赎,祭奠神灵的仪式。
然后,亚历山大认为自己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他要烧掉自己的房子!
又是一个经典长镜头:他收拾桌子,叠椅子,盖上布,开走汽车,点燃桌布,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走到屋外看着整幢房子烧成一团火焰,整个镜头好几分钟,没有分切。他,疯了。
画面的最后一个镜头,他六岁的小儿子提着两桶水走过去给那棵他们共同栽的树浇水,然后惬意地躺在那棵树下的杂草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说:开始的时候就是语言,为什么呢,爸爸?
这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后来在网上搜了一下原文,原来是翻译的问题,这应该是《旧约·创世纪》的第一句:“太初有字”。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The word proselytised with its message, copy itself unceasingly and forever. 意思是世界一开始就是存在的,自有其道理。“字”在这里就成了存在本身的代言。
影片最后打上了字幕:献给我的儿子,希望他拥有希望和信心。
这也是塔尔科夫斯基最后的一部影片,拍完这部电影他便去世了,他,仿佛是挣扎着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不惜牺牲自己,不惜被人看作疯子白痴 ,也要向世人传递这样的信念和希望:
希望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获得新生,就象不断地给一棵快枯死的树浇水一样。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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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28.晚
现在很少上豆瓣了,唯一的关联是豆瓣总时不时提醒我一下又有人点赞喜欢了我这篇影评,对于我这样一个超级懒,难得写长影评的人来说真是小小欣慰。很欣慰在至今为止4447个看过这部片的豆瓣人中,就有3604个读过这篇文字,谢谢大家的厚爱,能花时间啃完这部难啃的片子,又来啃我自言自语难读的文字。
老塔是一个诗人,更是一个悲悯的哲人,从老塔身上,我真正体会到一个电影导师曾经和我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艺术家都怀有一颗悲悯的心!若是明了他这一点,便知道他到底在用镜头絮絮叨叨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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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纠正一下小男孩最后说的那句话,
来自约翰福音第一章第一节
完整的句子是: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太 初 有 道 ,道 与 神 同 在 ,道 就 是 神 。
其实之所以误解,还是因为翻译的问题,新约是从希腊文翻译成英文,而英文里面没有这个词,用了word来代替;直接从希腊文翻译成中文的话, “道”这个词更贴切一些。你可以理解为圣言,也可以理解为中文的“道”。
5 ) (ZZ)中国电影思考:谁还需要塔可夫斯基?
编者按
北京国际电影节虽已落幕数周,但其展映的塔可夫斯基电影作品,以及北京观众对这些作品截然不同的反应,却值得细细玩味。日前已故导演吴天明的《百鸟朝凤》以制片人方励的“一跪”求得更多院线排片,影市的过度单一化引起了人们的警惕:我们的电影市场是否为了票房,过于容忍垃圾快餐?过于苛待诗意表达、个体探索和真诚拷问?过于压缩后者的生存和展示空间?仅仅因为后者的观众比前者的数量少吗?那么这种“少”的观众,是怎样的观众?为了这样的观众、这样的电影,建立专门的艺术院线是否已需列上日程?
冗长晦涩的大师?
电影导演塔可夫斯基在他某一天的日记中写道:“晚上我看了科克托的《奥菲斯归来》(电视)。大师都到哪去了?罗西里尼、科克托、雷诺阿、维果在哪里?大师们——他们的精神贫乏吗?诗歌到哪去了?钱,钱,钱,还有惧怕……费里尼害怕了,安东尼奥尼害怕了……无所畏惧的只有布列松。”他热爱布列松的《乡村牧师日记》、《少女穆谢特》,伯格曼的《冬之光》、《野草莓》、《假面》,还有黑泽明、卓别林,和沟口健二。他书写着“精神”、记忆与“诗”,而与他的“精神”、记忆与“诗”的语言相反的,是“钱”与“惧怕”。他说,“电影从来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道德行为”。
天哪,在“艺术无关道德”的言语逻辑中,在“电影工业”的资本逻辑中,在“极权社会”的惧怕逻辑中,塔可夫斯基简直是反艺术、反电影、反社会的典范。我的一个电影朋友在看完塔可夫斯基一生中的最后一个作品《牺牲》(1986年)后小声跟我说,“这也算大师吗?冗长晦涩的大师?”这个提问式的表达非常坦诚,正像那些中途就离场的人,忠实于自己的内心,选择承认心中神坛的溃散。
这已经不再是那个排着队购买西方文艺论丛的“八十年代”了,人们不再惊慌于那些未可知的精神深度,不再掩饰自身与“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弗洛伊德的隔膜。那个51000人手捧《存在与时间》精神极度贫乏的时代景观已消弭于参差多态的此刻世界。尽管于这片土地,参差多态的此刻是艰难的,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不安的土地里长出自身的语言,选择忠于自心的真实,坦承一种物的躁动。在此刻,塔可夫斯基那里的物与精神的紧张对峙已渐次模糊。而“大师”,这个最初是尊称佛祖、敬称德高之僧人的名号,本就与实在界的众生拥有着现实的间距,无论落在哪个活人身上,都是可怖的神话。好在,塔可夫斯基已经逝去。这个名字,在他独有的时光与时间中,已承得起任何世代的不屑、不恭,甚或忽视。
精神与诗的单独者,在现实中相遇
塔可夫斯基,让那些偏执于精神与诗的单独者,在现实中相遇。他们数量不多,但也足够了。这里,我也没法掩饰我对《牺牲》的喜爱。这是一部让我通彻、清醒的片子。北京国际电影节非常规的密集放映让我有着生理性的困倦,怪异的是,塔可夫斯基的《镜子》是对我的一次叫醒,而《牺牲》让我全然醒来。我喜悦于坐在那些安静的、留下来的人群中间。大片林地,是最初的时间。风通过草地的声响,纯粹。火裂木质,脆响细索如神谕。六岁的小儿子躺在他们一起栽种的枯树下,望着天,问:“开始的时候就是语言,为什么呢,爸爸?”这是《创世记》的“太初有言”,这是约伯或者亚伯拉罕的献祭,也是塔可夫斯基留给这个充斥着核爆与战争的世界“最后的信”。他在“信”的结尾说:献给我的儿子,希望他拥有希望和信心。
在豆瓣电影《牺牲》的条目下,有3035人做了标记,其中约有2600人喜欢这个有着149分钟的电影。在1013条短评中,看见我的朋友围马说:“大师级闷片是用来催眠的。偶尔看部,足以自窥局限和无知。第一次看老塔最后一部作品《牺牲》,难以企及的有力道。深沉的镌刻诗化,将人类伤痛浣洗成孩童和永恒的初生。天地融于水火之间,生灭轮回始于人心。留着这一份遗言,足以回光返照。”而观看《牺牲》,之于围马,更私人的结果竟是,他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有了一个神奇的触动,那就是下周要请他爸妈来京,带他们一起玩。他说,“这份告别信太有力量了。”他感到整个影院都在震动。
而更多震动人心的记录来自陌生人,那些字句标记着每一个真实的个体与塔可夫斯基《牺牲》相遇的那些令人震颤的时刻。通过阅读,我与他们凝结,彼此照见:
“那些美哪去了?自然的魅力哪去了?花园里留下的,只有被侵犯过后的痕迹。”这是主人公亚历山大在林地中的絮语,他把人类生活描述为“侵犯”。
“所有为生活所不必须的就是罪恶。这是对安逸的宣判。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全部的文明,由始至终就是建立在罪恶之上。我们达到一种不和谐,一种物质发展与精神发展的极不平衡…… 你明白,我们可怜的文化,或是说,我们的文明,它患病了。”塔可夫斯基留给世界的诊疗书在林地的风声中开散。
“烧完房子后,看着他被送进白色十字车自己爬出来,又进去,又出来,自己又进去,很是不忍。最后看到孩子安好,去淋树,能开声说话,总算还有希望。”这个不断从车里爬进爬出的场景,我也记忆深刻。揪心,再一次。
“《牺牲》像是一份礼物,同时也是一份祭品。”是的,也感到被馈赠。
“默祭:面对世界,应不发一言,以往祭生。”不发一言,此刻。
“好看得要疯了。……晦暗,光线被一点点抽走。天要黑了。天亮了。葫芦庙着火了。时间开始时是水。”知觉意识如此准确地抵达,想必是个细腻的姑娘吧。
“如果每天做同一件事,世界会悄悄地变化。”“不断地给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浇水,这棵枯树必会重生。”这是信的力量,如同箴言。
“对于表达不可表达之物、之情不容置疑的精准和笃定,我确信这就是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永垂不朽的能耐。”不可表达之物,不可表达之情,在言说与不可言说之间。
“自然光摄影令人惊艳,而故事本身更像是一个慢速讲述的隐喻。高度弱化的情节似乎被美学特质所压制,有些困惑这是更接近还是更远离电影的本体呢?”这个问题本身的精神性就让人愉悦。
“镜头运动严肃圣洁得一塌糊涂,置身太初之境,场面调度形式感强得更像戏剧。屋子烧空后女人瘫在水洼边,顿时代入一种献祭的哀伤。马太受难曲。”严肃圣洁,对,就是这样。于今世,“严肃圣洁”,到底还有没有自身的位置?内心的庄严,因稀少而珍贵。
“水,既是生命也是死亡,或者其实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种密集,一种流动,一种宁静,一种最根本的期望。它是墓穴也是子宫,它是柔软,是睡,是安息本身。牺牲或献祭,能否让一切回到原初?能否让恐惧和荒唐熄灭,重归初诞时的宁静?无论如何,最后的光芒并不来自于太阳,而是粼粼波光,这就说明一切了。”塔可夫式跃动的句子,也在闪光。
“这是创造者的末日情节,也是哲学论文——尼采式的绝望,自由意志的沉沦(日本、澳洲都像是逃走和示弱),语言学转向。最惊人的还是他用这么高的强度坚持自己认为必要的艺术形式,神圣的戏剧感,就像结尾用椅子搭出的积木,以及大火。这是创造者的自由,是他给出的希望和安慰,像宗教和酒一样。”激动人心的揭示,如酒神宣谕。
“三博士来朝、约翰福音、核战。80年代末的患病导演将疾病的隐喻投射到世界战争的担忧……”宗教画,经文,人类共有的困境照见命运。
“镜头从(达芬奇画作)托举乳香的博士一路向上,略过圣婴和圣母,最终落在一棵树的树冠上,正与正片第一个镜头中亚历山大和他的儿子手植一棵枯树相连。伴随着镜头移动的,是巴赫最著名的作品《马太受难曲》中的女中音咏叹调《我的神,由于我所流的眼泪,请垂怜我》。通过展现这样一幅图景,影片的意味其实已经在隐约之间渐而明朗起来:《牺牲》所讲述的,其实是一个现代背景下的古老故事,一个视受难与救赎为一体两面的信仰寓言。”以言语描述镜头连接起的画作中的树冠与父子二人手植的枯树,还有巴赫的音乐,意义在这些言语的描述中再次降临。
这些由塔可夫斯基的《牺牲》带来的汇聚,拥有着精神的通路。这样的连接也近于诗。这次汇聚使我明白,对言语深度的偏执,对精神性的迷恋,虽稀见,却并不单独。在此刻世界,在资本的逻辑与惧怕的逻辑之外,总有一些人,正源源不断地,汇聚于塔可夫斯基的精神、记忆与诗的逻辑之中,像那些在影院中睡眠的人一样,安然于塔可夫斯基所创制的时间。他们在“索拉里斯星”上,彼此需要。
孟潇
6 ) 《牺牲》电影剧本
《牺牲》电影剧本
瑞典电影学会、法国阿尔戈斯影片公司1986年联合摄制 彩色 154分钟
编导:安德烈·塔尔柯夫斯基
摄影:斯文·尼克维斯特
主演:厄兰德·约瑟夫森(饰亚历山大)、苏珊·弗利德伍德(饰阿代拉伊德)、艾伦·爱德沃(饰奥托)、古德龙·吉斯拉多蒂尔(饰玛丽亚)
获奖:1986年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和国际评论奖
翻译:杨少萱
湖边
夏末的一个雾天,湖边没有一棵树。宽阔的草地上只有一个破烂不堪的木制车库。在公路与湖之间的草地上,亚历山大正在种树。
亚历山大:嗯,儿子过来帮帮忙。在很久以前,在一座东正教的修道院里,有一位叫庞威的老修道士。他在山坡上种了一棵类似的干树。他对他的学生一个叫琼·科劳夫的修道士说:“你应该天天给树浇水,直到把树浇活为止……”递给我几块石头。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朝他父亲走来,将石头堆在树干周围。
亚历山大(继续说):每天早上,天一亮,琼灌满一桶水便上路了。他爬上山给树浇水。每天晚上,黄昏时分才回到修道院。这样,持续了整整三年。一天,琼到达山顶时,发现那裸树开满了花。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这种方式方法……你知道吗,我时常在琢磨,如果人每天在同一个时刻做同一件事情,换句话说,就是系统地、有规律地重复某一个固定的动作,那么,世界就会变化!事物就会变化!而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举个例子,你每天早上醒来,七点钟准时起床……去盥洗室,在水龙头那儿接满一杯水,再把水倒进洗手池里,就这样。
邮递员奥托骑着自行车来了。
奥托:您想摆脱我,可不那么容易。
亚历山大:这里很美,就象日本的插花艺术。
奥托:亚历山大先生,我应邀今晚去府上祝贺您的生日,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誉。(他从自行车上下来,递给亚历山大一封电报)哎,这是最后一封,邮局已经关门了。
亚历山大:儿子!
奥托:如果再来电报就要等到明天了,在这儿签字。
亚历山大:我没带眼镜,你能给我念一下吗?
奥托(念):祝我们的朋友生日快乐。我们拥抱你,尊贵的里夏尔,漂亮的米奇季纳王子。愿上帝赐给你幸福、健康与安宁。永远忠实你、爱你的里夏尔们和白痴主义者们。
亚历山大:这太感人了。
奥托:是的……这是个玩笑。一个友好的玩笑。“白痴”主义者,这个词儿用得不错。
亚历山大和他的儿子、奥托三人一起穿过马路,在荒野中走着。奥托骑自行车围着亚历山大和孩子绕圈。
奥托:“愿上帝赐给您幸福。”您和上帝到底有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没有任何关系。我害怕有什么关系。不过,究竟您想要说什么?
奥托:是的,这倒无关紧要,您呢?您是著名的记者、演员、剧作家、文学评论家,您在大学里开美学讲座……
亚历山大(对儿子):你的……你的套索,快去!快去找!
奥托(接着说):您又是评论作家……可您却那么忧郁。
亚历山大:您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说“忧郁”?
奥托:不要那么担心,不要悲伤。什么也不要等待。这是重要的,什么也不要等待。
亚历山大:何为“什么也不要等待”?你怎么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奥托:我们都在等待着什么。比如我吧,我这一辈子都在等待着。我好象是在火车站台上,我感到已经过去的一切并不是真正的生活,只不过是一种对真正生活的期待,一种对真实的、重要的事物的等待而已。您没有这种感受吗?
亚历山大:是的,从这种意义上讲,我理解。但我承认我没有料到你会提这种问题。
奥托:可是我感兴趣。我不时有些古怪的念头,我向您保证。举个例子,那位矮人,那位出名而又不幸的矮人……
亚历山大:哪位矮人?我的上帝,您把我弄糊涂了,真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奥托:是吗?您很清楚。那个罗锅儿。那个在尼采那儿使萨拉杜斯特拉昏倒的那个人。
亚历山大:昏倒?你想说什么呀?您认识尼采?您熟悉他的作品?
奥托:我自己并不认识他,我从来也没有深入地研究他的作品。……但我感兴趣,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奥托从自行车上下来,坐在草地上。
亚历山大:那又怎么样?
奥托:我时常想着一些事情,好象《永恒回归》中的白痴。我们在那儿生活,我们忍受痛苦,我们希望,我们等待着什么,我们又失望,我们将走向死亡。终究,我们将死去,然后我们又复活,忘掉了过去。接着一切又重新开始。(远处传来雷声)但不完全按照同样的方式,带有微小的差别。
小男孩,在两个男人未注意时,将一条绳子的一端系在灌木上,将另一端系在奥托自行车的后座上。
奥托:……但总是同样的失望,同样的荒诞。一切同前没有一点不同,可以说就是一次重新演出。如果只和我有关,我自己都可以组织。这挺有趣儿,您不这样认为吗?
亚历山大:没有什么新奇的,没有。您不认为这是您编造出来的?您总不能认为,人能够设立一种机构,一种包罗万象的机构,即所谓绝对真正、绝对属于法律的模式。这就如同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并变成为一位创世神。您真的相信那位矮人?那位《永恒回归》中的白痴?
奥托站起来,扶着自行车。
奥托:是的,我有时相信。您知道,如果我真相信一件事情,它就会实现的。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奥托骑车欲走,绳子被绷紧了。奥托摔倒在地,装出很生气的样子。亚历山大和男孩都笑了起来。
奥托:对不起,现在我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准备一份礼物。
亚历山大:这倒不必。
奥托:可以说这是一个节日。电报都把您淹没了。再见!(他将绳子扔向男孩,挥着手离去。)
亚历山大(对儿子):走吧,你有什么要说的?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是动词。”哎,你怎么一声不吭,我的小鲤鱼……
小松树林中
一些松树稀琉地生长在高高的茅草中。远景是荆棘丛生的荒野和湖畔。
亚历山大(画外):儿子,你看,我们迷路了。人类误入歧途,她的道路非常危险。爬吧。
一辆汽车在树林旁停下。亚历山大的夫人阿代拉伊德和维克多——他们的医生朋友,从车上下来。
亚历山大(画外):嘿!你怎么变得这样迟钝,人一旦认识了自己,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害怕。
阿代拉伊德和维克多缓步走进松林中。
维克多:他近来怎么样?好吗?
亚历山大(画外):他什么都怕,动物、雷雨、黑暗。
阿代拉伊德:是的。为什么?他努力工作。
亚历山大(画外):人不愿意和谐地与大自然一起生活。不愿意与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不愿意做大自然的朋友,而开始自卫了。害怕是馊主意。
维克多:我不喜欢这些独白,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肩扛着儿子,迎着他们走来。
亚历山大(画外):大夫!等等,就来了!你这身打扮不象去远征非洲呀。那可是一次冒险,相信我。
维克多:你好。
维克多把亚历山大搂在怀里。
亚历山大:你好。欢迎你。
维克多:生日快乐!
亚历山大:谢谢!医生,谢谢。
维克多:小伙子,你怎么样?生活中总保持沉默可不容易。是的,我料想如此,但这对你合适,非常合适。年轻的朋友,交流是非常困难的,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阿代拉伊德:这是我的儿子。
亚历山大:怎么是“我的”,应该是“我们的”儿子。
阿代拉伊德:他每天自己漱口,自己上床睡觉,很乖。
维克多从亚历山大肩头接过孩子,使他坐在一根树枝上。
维克多:自己漱口,这不算什么。他做手术时表现才叫勇敢呢!大家都这样说。也就是说,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大人了,是吧?把嘴张大。很好。照这样下去,一个星期后,你就能重新说话了。
维克多转向亚历山大。阿代拉伊德接过孩子,大家款款而行。
维克多:……对啦,你知道吗,甘地每星期有一天拒绝说话,这样连续好几年呢!
阿代拉伊德:为什么?
男孩:哦……
维克多:我想他是讨厌人。
亚历山大:我们走吧,维克多。你到底还是逃脱了你那些病人,真有你的。
维克多:象这样的日子,应该讲究礼仪,我至少还能这样做。礼物在后备箱里。晚饭时你就会得到了。
亚历山大:又是礼物!
阿代拉伊德:我们都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亚历山大:对,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你们俩人坐车走,我和儿子步行回去。(对儿子)我们的谈话还有待结束呢,对吧。
阿代拉伊德:别耽搁了,好吗?孩子。生日晚会都准备好了。
维克多和阿代拉伊德走了。亚历山大和男孩手拉着手,在草地上,在树间走着。
亚历山大:我过去向你讲过你妈和我是怎么发现这块地方的吧?(雷声隆隆)有一天,我们来岛上玩。那时你妈妈还没有怀你呢。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而且又忘了带地图……
亚历山大靠着一棵松树坐下来。让儿子坐在他的膝盖上。
亚历山大:……我们汽车上的汽油用完了。只好把汽车丢在这一带,步行赶路。总之,我们是迷路了。突然,下起了毛毛雨,天很冷。我们来到了转弯处。在那儿,有一棵干枯的松树,这时太阳又出来了。雨停了,阳光照耀着这个地方!我们看到了那个情景!我忽然间感到遗憾,这为什么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住在湖边松树下这栋房子里的你妈和我。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在那儿生活,直到死都会幸福的……
小男孩轻轻地喊了一声,他脖子周围包裹着绷带。
亚历山大:怎么样?行吗?别怕,孩子,死亡并不存在。但死亡的恐惧存在。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它常可以使人举止轻率。不过,有朝一日只要我们不再害怕死亡,这一切都会改变。什么?是的,这和我以前给你讲的没有什么关系。对了,我和你妈妈当时就在那儿停下,象是着了魔,注意看这美丽的景色……
小男孩从亚历山大的膝上滑下,双手着地,开始围着他父亲爬行。
亚历山大:我们被迷住了,流连忘返。多么宁静,多么和谐!显然,这栋房子是为我们建造的。当时,它正巧等待出售。这可真是一个奇迹。你就出生在这座房子里。你喜欢这房子吗?不!不!什么也别说!……
小男孩转到亚历山大的身后。(起风了,远处有人唱歌)
亚历山大:人总是疲于奔命,防范着别人,防范着他周围的大自然。他总是强迫大自然,由此导致了一种建立在暴力、强权、恐惧和依附之上的文明。所有被人们称为技术进步的东西一向只用于生产一种标准的起居设备……
小男孩爬到亚历山大的身边。
亚历山大:……和发明武器以保卫权力。人们象野蛮人那样生活,使用显微镜可以象用捣锤那样。不,实际上,野蛮人有一种更特别的精神生活。人类一旦有了重大发现,就把这改变成武器。一位智者说过:“所有为生活所不必须的就是罪恶。”……
风越来越大,吹拂着草地。
亚历山大:这是对安逸的宣判。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全部的文明,由始至终就是建立在罪恶之上。我们达到一种不和谐,一种物质发展与精神发展的极不平衡……
亚历山大(把头靠在树干上继续说):你明白,我们可怜的文化,或是说,我们的文明,它患病了。你懂了,孩子。你认为我们可以研究这个问题,并寻找一种可能的解决办法。对,我同意。也许,当时不那样晚,可现在太迟了。(风的呼啸有增无减)我真厌烦听自己说话!“废话,废话,废话”,现在我才明白哈姆莱特想说什么。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他不能容忍他们,完全是我的情况,我为什么说话?希望某人停止高谈阔论而去致力于某件有益的事情,这可能吗?致少应该试试。
亚历山大环视了一下四周,松林里没有任何人。他站起来,旋即又坐下。突然,他儿子从后边跳到他身上,两个人在草地上打起滚来。(雷声)当他们站起来时,儿子的鼻子流血了。
亚历山大:宝贝儿,我的上帝,我是怎么了?
亚历山大踉跄了一下,倒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梦幻(黑白)
一条狼藉不堪、没有生灵、夹在高大建筑物之间的街道。风把纸片和破布追得纷纷扬扬。街头横着一辆翻倒的破汽车。街面上扔着几把坏椅子和一些垃圾,人行横道线依然可见。一块肮脏的玻璃窗反射出建筑的楼层。玻璃上滴淌着液体。与现实场景中同样的声音:风的呼啸和远处的歌声。
(转黑)
在客厅里
亚历山大翻着一本书,书中有一些古代圣像的插图,他抚摩着,按压着一张插图,然后又翻到另一页。
亚历山大(画外):令人惊奇,何等精美,何等端庄!何等的神智,又不失孩子的单纯!深邃与幼稚的幼合。是的,这如同经文一般难以置信。然而这一切,人们已经丧失了,甚至连做祷告都不会了。
这间宽敞的客厅位于房屋的底层。厅内,离尽头的墙几米处有一个涂抹成白色的壁炉台。有好几个朝向阳台的窗户,还可见到几扇落地窗。维克多伫立在一个窗前背朝着我们。(户外传来海鸥的叫声)
维克多:我渡过了艰难的一天,更确切地说是失去控制的一天。
亚历山大朝维克多走来,手中那本书还是打开的。
亚历山大:维克多,谢谢。这是一本绝妙的书。还要谢谢你送的那瓶酒。晚饭时我们把它喝了。不过,尤其要谢的是,你的光临。
维克多在摇椅上坐下,亚历山大站在窗前,转身背对着维克多。
维克多:有时你是否感到了生活就象一次失败?
亚历山大朝维克多转过身,慢慢穿过房间。
亚历山大:不,为什么呢?从前,我也许曾有这种感觉,但自儿子出世,一切都变了。这变化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的。当他长成了小大人,我确实喜爱上他了。喜爱得甚至有些过分。对此我感到担心。
亚历山大站在一扇窗前,凝视着外边。
亚历山大:此外,有一件事儿使我不安。过去我是准备过一种生活,应该承认,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生活。我学习了哲学、宗教史、美学。后来,我给自己套上了枷锁,自己束缚了自己。况且,是完全自愿的……
亚历山大转身走过来,坐在维克多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亚历山大:……注意,尽管如此,我还是幸福的,比如今天。
玛尔塔,阿代拉伊德的女儿走进来,背靠在两个男人之间的一扇窗户上。
维克多:哦,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亚历山大:我收到了一封朋友拍来的电报,他们用一种有趣儿的方式署名:“阔老们”,“白痴主义者”,他们都是戏团的老朋友,那时候,我们演莎士比亚和多斯多威斯基的剧作。
玛尔塔:我想起来了。
亚历山大:不。
维克多:你想起了什么?
玛尔塔:我想起了那几场演出。
亚历山大:这倒让我吃惊。
玛尔塔从两个男人中间走过,来到位于房屋中心的圆餐桌旁,取了一把椅子转身在他们对面坐下。
玛尔塔:是的,我向你保证。在台上,你把一个花瓶摔在地上,它被摔碎了,眼泪从你的脸上流下来,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个花瓶,是白色的,瓶里插着兰花。
亚历山大:完全对,确实如此!不过,眼泪不说明任何才华。只是我眼睛里有一粒灰尘,疼痛难忍。我当时想我恐怕难以把戏演完了。
亚历山大站起来,维克多和玛尔塔将目光转向我们。
阿代拉伊德从房子尽头走来,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她绕过圆桌)
阿代拉伊德(画外):亚历山大,作为米奇季纳王子,你是了不起的。这个角色使你出了名。可你却放弃了这一切。放弃了戏剧和一切。那是演完《白痴》和《里查德三世》之后,我始终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来到他们跟前,把花递给玛尔塔,走到敞开的窗前。风将窗帘和她轻薄的长裙吹得不停地飘动。
亚历山大(画外):你说“一切”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放弃了一切,“一切”是指什么?
阿代拉伊德:戏剧,总之就是一切。
亚历山大(画外):换句话说是成功!可我们已经成功了!可是戏剧远不是一切,我再也不能忍受它了,你懂吗?
维克多:可这是为什么呢?
亚历山大:我忽然间产生了在舞台上无地自容的感觉。我从来就不喜欢扮演另一种人,他能感受我所感觉不到的东西。在舞台上,令我讨厌的就是强迫自己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对了,有一位评论家甚至早就指出过这一点。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们听见海鸥的叫声)
维克多:难道你认为作为一名演员,就不可能保持自我,必须丢掉自己的个性吗?
亚历山大:不完全是这样,说实话。我要说的是作为演员的我最终将在自己的角色中,自我融解。不喜欢自我融解可悲,这种融解中包含着不快、可悲、女性和怯懦。
亚历山大朝窗户走去,在阿代拉伊德的前面的一个凳子上坐下。
阿代拉伊德:“女性”,这是你眼里的一种罪恶。我原来为你是一名演员而感到高兴,你是为此而决定停止演戏的。
亚历山大:我不知道,阿代拉伊德。也许是。
阿代拉伊德:就是因为这个,你清楚。
亚历山大:也许是,我说过了,仅此而已。
玛尔塔起身走了。阿代拉伊德坐到她的椅子上。
阿代拉伊德(画外):他总是跟我作对。
维克多(画外):我求你们,停止吧!我们来祝贺亚历山大的生日吧l
女佣朱莉亚露面了。
朱莉亚:她总是让他心烦。
朱莉亚是站在一个朝阳台开的门旁,她扭头朝另一个门走去。另一女佣玛丽亚出现在那儿。“哐”的一声,一扇门被风吹得关上了。客厅里的三个人没有动。维克多在空椅子上坐下。
亚历山大:谢谢你,维克多。你替找解了圈。
阿代拉伊德:总之,亚历山大开始就是靠戏剧的魅力引诱的我,他得到了我,现在又抛弃我。是的,我喜欢做一位有魅力的演员的太太。我侧真想知道他对此能有什么苦恼?!我去看着,谁在那儿。
阿代拉伊德走离去。
维克多:亚历山大,你知道吗,我决定走了。
玛尔塔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埋头读着那本带有圣像插图的书。窗边玻璃柜的门慢慢地开了,门上的合叶发出了响声,映出玛尔塔的身影,她现在向窗外张望。
亚历山大(画外):走,去哪儿?
维克多:我决定放弃一切。
亚历山大(画外):出了什么事吗?
维克多(画外):别人要把澳大利亚一家诊所的领导职务交给我。
亚历山大(画外):你疯了?这事儿,我们等会儿再谈。
玛尔塔:奥托先生来了。他也带来一份礼物。
阿代拉伊德(画外):朱莉亚,你的相好来啦。
住宅前面。
路面上有两条车辙。奥托吃力地推着自行车朝住宅走来,车上驮着一个大镜框。我们听见海鸥的叫声。他来到住宅的平台前,大家已在那儿恭候他了。
奥托:晚上好,生日快乐。瞧我给您带来了一件可称为礼物的东西。
亚历山大:谢谢。非常感谢。这是什么?
奥托:我一个人拿不动。
朱莉亚和奥托把一幅沉重的、装在镜框里的地图放在平台的地板上。
奥托:这是一张欧洲十七世纪后期的地图。
玛尔塔:是真品吗?
维克多:你瞎说什么?这当然是一件复本,一个复制品。
奥托:根本不对!它是原版真本,你怎么能……
阿代拉伊德:这不可想象,嘿,它可真漂亮,该把它抬进去,来。
客厅内
人们把地图抬到了窗前,大家都围了过来,亚历山大蹲下来。
亚历山大: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
奥托:噢,看在上帝的面上,就别讲客套啦!
亚历山大:这礼物太贵重了,太太贵重了,奥托。我知道这对你算不上一种牺牲,不过……
奥托:为什么这不会是一种牺牲?当然是一种牺牲。一件礼物当然象征着一种牺牲,否则礼物又是什么呢?
维克多走近奥托。
维克多:请原谅……原谅我。
奥托:我叫奥托。
奥托与维克多一起走到餐桌前。
维克多:原谅我,奥托。是什么使您到这个国家的?依我看,您在这儿的时间不那么长。抽烟吗?
奥托:好几年以前,在太平间我看到了一个抽烟者,一位终生的吸烟爱好者被解剖的尸体,我看到了他的肺是什么样的。所以,我立刻戒烟了,就是这样。
维克多:你听到了,亚历山大?
奥托:是的,您说得很对,医生。我这儿只住了两个月。以前,我是一所中学的历史教师。不过,我退休了。后来,我就来到这儿定居了。我的开销不大,但时间很多,可以埋头学问。我姐姐以前住在这儿,她去世了。
维克多:我以为我明白了,您是在邮局工作吧?
奥托:是的,我是邮递员。不过只是在我空闲的时候。你好,玛丽亚。
维克多坐着,奥托站在一扇朝平台打开的落地窗前。玛丽亚从那儿走近客厅。她向两个男人打招呼,然后走到餐桌前。
玛丽亚:好了,我完了。一切就绪,阿代拉伊德太太,我可以走了吗?
阿代拉伊德:当然,玛丽亚,谢谢。等等,请你把盘子煮一下。朱莉亚负责其它事情。
她从玛丽亚身边走过。
玛丽亚:好吧,阿代拉伊德太太。我马上就去煮盘子,然后,我再走。没有别的事了吗,太太?
阿代拉伊德:没有了,你走吧!这儿有朱莉亚呢。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把蜡烛放到桌子上,然后你就可以走了。酒瓶打开了吗?你把酒打开再走吧!
玛丽亚的目光直视着我们。
玛丽亚:盘子,蜡烛,酒。
她转身穿过房间,走进通往楼上的盘梯。
奥托:玛丽亚和我是表兄妹又是好朋友。
维克多:是吗?恭喜了。
奥托:她从冰岛来这儿已经好几年了。
维克多:你知道吗,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蹲在地图前。
亚历山大:我觉得她相当古怪。
阿代拉伊德(画外):谁古怪?
亚历山大:玛丽亚,是玛丽亚。
阿代拉伊德(画外):她有时让我害怕。
亚历山大:如果世界象是在这张地图上那样该有多美呀!欧洲,就好象是火星。当然这与现实太遥远了。
奥托出现在地图后面,玛尔塔朝房间尽头走去,驻足于一扇窗前,背对着我们。
奥托(画外):不对,过去人们在那儿生活,而且相当幸福。今天是几号?1392。
阿代拉伊德与维克多站在对面的一扇窗前。
亚历山大(画外):最好把地图挪开。
亚历山大坐在地图前面。
亚历山大:奥托你能帮我一下吗?我感到在我们今天的地图上已经没有真实了。
奥托和亚历山大抬起镜框,抬着它穿过房间,停在维克多和阿代拉伊德的身边。
奥托:是什么样的真实?您被真实的概念所困扰了。
维克多:真实!真实是什么?
奥托:没有真实,我们在看,但我们什么也没看到。瞧,一个蟑螂……
阿代拉伊德:蟑螂?
奥托:这是举一个例子,夫人,请原谅。一只围着盘子转的蟑螂,自以为是对着它前面的既定目标在爬。
维克多:是什么告诉您蟑螂在盘子上爬的时候,还有一种思想?这也许有关一种礼仪。
奥托:当然。
维克多:蟑螂的一种礼仪。
奥托:也许是这样。没有什么是不可想象的。否则,我们就会与“我们的真实”停留在这儿了。
奥托和亚历山大把地图一直抬到了盘梯处,把它靠在一扇门旁。朱莉亚突然出现在门口,此门通向厨房。
朱莉亚:我能帮帮忙吗?
亚历山大:不用了,不用了,行了。就把它放在这儿吧,奥托,这张地图太美了。
奥托:我很高兴您喜欢。这是一张一流的地图。
亚历山大:儿子在哪儿呢?喂,当妈的,儿子呢?
他到厨房看了看。其他人都聚到门前和盘梯下。
阿代拉伊德(画外):我不知道。他刚才还在那儿玩呢。
朱莉亚:我去找他。
亚历山大:不,不,不。
维克多:我觉得他愁闷。
奥托:出什么事儿了吗?
亚历山大:等等,我就来。晚饭已准备好了。
他消失在厨房里。
维克多:刚才,您对我说,您更多时间用于作学问。是关于什么?
奥托:什么?
维克多(对阿代拉伊德):何必担心,我刚才还看见他呢?
奥托: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一个收藏家。
维克多:为什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呢?
奥托走到壁炉旁站住。
奥托:怎么确切地说呢?我收集事件。那些人们认为无法解释但又是真实的事件。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证实它们的真实性,更准确地说是它的可靠性。这需要走访许多地方。为此,我需要钱。这就是为什么我还要当邮差。
阿代拉伊德(画外):您用“无法解释”是什么意思?
玛尔塔走向奥托,后边跟着维克多和阿代拉伊德。
玛尔塔(画外):可惜,小家伙不在这儿,他爱听这类故事。
奥托:噢,真的吗?
维克多:我不明白,这还不太清楚。
奥托:那么,举个例子。这事儿发生在战争之前。在喀尼斯堡住着一位寡妇和他们的儿子。战争爆发时,他的儿子应征入伍,当时他18岁。他们决定去照相馆照张像作为纪念。
奥托继续朝桌子走去,其他人慢慢地跟在后面。
奥托:他们一起去了照相馆合拍了一张。后来,儿子就去了前线。几天之后,可怜的儿子就战死了。
阿代拉伊德:我的上帝!
奥托:残酷的现实给母亲的打击太大了,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自然,妈妈就忘记了他们的照片。
阿代拉伊德:为什么是“自然”?她不可能想不起那张照片。
维克多:这并不重要。
奥托:是的,忘记的动机并不那么重要。就这样,这位夫人再也没想去找那张照片。战争结束后,她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了,离开了这个使她十分伤心的城市。
阿代拉伊德:她不想找那张照片,我看这不太可能。那可是她儿子生前最后一张照片了。
维克多:对不起,夫人。请不要打断他,好吗?
玛尔塔:随你的便,妈妈。
阿代拉伊德:好吧,我不说就是了。对不起,奥托。
奥托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朱莉亚在洗餐具。
奥托:没关系。一天,我想是在1960年的一天,她去了照相馆。因为,她想请人为她画张像送给一位朋友。当她取到照片时,她惊呆了,照片上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她死去的儿子。照片上仍然是18岁的儿子,而她却显得很老。
玛尔塔:这是真的?
奥托:是真的。
维克多:你证实过吗?
奥托:我和这位夫人聊过,而且我也有那张照片。她是1960年的她,而她的儿子穿的是1940年参军时的制服。
阿代拉伊德:我的上帝!
奥托:我还有她儿子出生证的照片和一张与他的死亡证上照片相同的照片。
维克多: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奥托:当然不是。我一共收集了300起类似的事件。其中,284件是真实的。医生,事实上我们都是瞎子,什么也看不到。
维克多:你只是计算了已被证实的事件吗?要知道,别的医生都是些可恨的理性主义者,而我是怀疑主义者。那后来呢?
奥托走过壁炉,面对窗户,转过身来。就在这时,他好象被雷击了一下,倒在了地板上,不动了。
他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维克多向他冲去,抓起他的手,给他摸脉。奥托睁开了眼睛。
奥托:你在干什么?
阿代拉伊德:你不舒服吗?
奥托:不,不要紧。也许是一个叛逆天使的翅膀触击了我。
他吃力地爬到一个椅子上坐下。
维克多:你又在开玩笑,邮差先生。
奥托:我没开玩笑,医生。我认为这没什么。
房前
暮色降临。玛丽亚朝树林走去。
客厅内
朱莉亚正在擦酒杯,神色忧郁。奥托依然坐着。维克多站在旁边。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象是喷气式飞机的隆隆声。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向空中望去。
朱莉亚、阿代拉伊德、玛尔塔和维克多不安地走来走去。响声变得震耳欲聋。玻璃柜的两扇门被震开,放在柜子中间一格上的一大瓶牛奶摔了下来,砸在地板上。牛奶洒了一地并沿着玻璃碎片四处漫流。
房前
亚历山大站在草地上(吵闹声逐渐消失)。
亚历山大:我的天!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玛丽亚。
站在房前松树之间的玛丽亚听到了亚历山大的声音。
玛丽亚:什么?
亚历山大:这是谁干的?
玛丽亚:你儿子。
亚历山大:我儿子!怎么,他在哪儿?
玛丽亚:可能在楼上,在他的房间里。
亚历山大:是吗?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玛丽亚:是为了你呀,这是他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他和那个邮差一起干的。先生,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他想自己告诉你。
玛丽亚转身要走,但她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玛丽亚:我忘了,生日快乐!你该回去了,这里太潮了。
她走远了。
亚历山大儿子的卧室
楼上,亚历山大的儿子躺在床上。卧室内的窗帘被风吹拂着。
房门开着,小男孩此时坐了起来。
亚历山大在他的书房里。沙发上方挂着一张画,它是莱奥纳尔·德·樊西的《三博士的朝拜》的复制品。窗外松树枝映在玻璃上。
奥托:我可以进来吗?
亚历山大:请进。是你!快请进。
奥托:楼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这画表现了什么?
亚历山大(站在窗前):什么?
奥托:那幅画,它表现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出来,色彩灰暗,又罩在玻璃下面,那是什么呢?
亚历山大:那是《三博士的朝拜》,莱奥纳尔·德·樊西的作品。不过是件复制品。
奥托:上帝显得很阴沉!我总是恐惧莱奥纳尔·德·樊西的构思。
奥托说完之后就走了。
亚历山大独自一人呆在屋里,注意听着楼下客厅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他又朝那幅画看了一眼。
总理(电视机中的声音):……这些中心将受军队管辖。
在亚历山大房里的一个柜子上放着一台立体声音响,一个酒杯,一个烟灰缸,一个镶着木框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亚历山大的脸。他关掉了正在播放的日本音乐。
总理(电视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全体公民都应表现出勇气和冷静,要与军队合作保持镇定,保证秩序和遵守纪律。
亚历山大倒了一杯白兰地,站在门口,专心听着。电视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总理:目前,我们的唯一内在隐患就是恐慌威胁着我们,它象瘟疫一样传遍全国。
亚历山大慢慢地从盘梯上走下来,走进昏暗的客厅里。
总理: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要有秩序,有组织,亲爱的同胞们,要有秧序,不要混乱。我知道你们是通情达理的,我希望你们鼓起勇气。你们都已知道了,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一个四级导弹基地……
亚历山大:我们吃饭吧。儿子在睡觉呢。应去叫醒他。
电视机屏幕放射的蓝光反射在每个人的脸上。阿代拉伊德、维克多、玛尔塔、奥托和朱莉亚坐在桌子旁,他们神色紧张,专心听着电视广播。
总理:我们应该防备一切可能出现的份况,我担心的是可能出现一场悲剧,也许你们已意识到了。
亚历山大:发生了什么事?
总理:……联系可能会突然被中断,随时都会。大概情况我已经说过了。全体公民们,每个人都应留在各自的地方。在欧洲,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这儿更安全。任何地方都存在危险。
亚历山大走到维克多身边坐下。
总理:所有地方都在特种部队的控制之下,为的是……上帝……
亚历山大:这并不鼓舞人心。
维克多:是的。
总理:……保护你们……
阿代拉伊德: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死吗?
她烦躁地关掉电视机,奥托替她披上披肩。
亚历山大:我的一生都在期待着这一时刻。这是真的,我的整个生命都在等待着这一时刻。
奥托走到阿代拉伊德身边,用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突然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扑向维克多,抽噎着,神经质地叫喊着。
阿代拉伊德:别碰我!你们这些男人。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们不能做些事情吗?(她哭了)
维克多:好了,别这样。
玛尔塔:妈妈,安静点,我求你了。
阿代拉伊德:……噢,我的上帝!维克多……至少你可以做些什么?请……噢,不,……
维克多:嘘……,小家伙在睡觉,别把他吵醒了。
阿代拉伊德:都是我的错,这是对我的惩罚。(她继续哭着)
维克多:你的儿子在睡觉。
维克多和阿代拉伊德一起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阿代拉伊德:噢……,亲爱的。
维克多:别把他吵醒了,求你了,他正睡觉。嘘!
阿代拉伊德:我儿子?他在哪儿?朱莉亚去把他带来。亚历山大,你怎么不说话?
维克多:朱莉亚……朱莉亚……把我的黑挎包拿来,在锅琴那儿……嘘……嘘……嘘……
朱莉亚把包递给维克多,他准备给阿代拉伊德打一针镇定剂。
阿代拉伊德:噢,请吧,请……请……,亚历山大。
维克多:给我拿一盏灯。
奥托和亚历山大在窗边站着,亚历山大给奥托倒了一杯白兰地。
奥托:我不要。
亚历山大:要喝。
阿代拉伊德:谢谢你。我的上帝,噢,上帝,噢,亚历山大,我无法忍受。……
奥托:一会可能想喝。
阿代拉伊德和维克多坐在地板上。朱莉亚举着一盏油灯,帮助维克多给阿代拉伊德打针。
维克多:快点,朱莉亚,把灯放在桌子上,对,放下灯。嘘……嘘……
阿代拉伊德: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噢,快点……你不要,不……不……亚历山大,不……
维克多和朱莉亚把阿代拉伊德抬到沙发上,盖上毛毯。这时,药开始生效了。维克多坐在阿代拉伊德的身旁。
维克多:朱莉亚,你过来。
朱莉亚摇摇头,出去了。玛尔塔坐在桌子边。维克多向她走去,脱去她的一只袖子。
玛尔塔:不,不,我,我不需要打针。
维克多:你需要,这绝对必要……
维克多抚摩着玛尔塔的脸。
维克多:你瞧,这不疼。这样可以使大家都安静下来。效果不错,来吧,来吧……
维克多给玛尔塔打了一针。
玛尔塔:不,我不要打,我不要打。
维克多:亚历山大,你也需要打一针。
亚历山大(站在窗前):不,不,不,我刚刚喝了一杯酒。
维克多:不要喝太多了,但并没有关系。奥托?
奥托:不,不。请不要担心,我什么也不需要。
维克多:朱莉亚,去看看小家伙是否醒了?
玛尔塔:我陪你去,朱莉亚留下陪妈妈。
维克多(对阿代拉伊德):你休息吧,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奥托站在电视机旁,拿起话筒,试着拨通电话。
奥托:它坏了,电话坏了。
阿代拉伊德(坐在沙发上):我的上帝!为什么人总是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我爱着一个人却又嫁给了另一个人。为什么?
奥托:你想喝点什么?
阿代拉伊德(站起身来):不,不,什么也不要。谢谢,奥托。不,我想我还清醒。人们总是害怕依靠别人,而当人们彼此相爱时,则是另一回事了。虽然,一个人占有优势,则不存在什么平等。那么总是弱者爱的那么毫不顾忌,那么纯真,这种怪念头总在困扰我,好象我是刚刚从梦中醒来,从前世脱生出来。但是,不管怎样,我无时不在抗拒、奋争、自我保护,好象时常有人告诫我,经常对我说:“什么也不要接受,什么也不要出卖,什么也不要认可,这是你命中注定的。”我的上帝,总之,人们在自我欺骗。
维克多从盘梯上下来,朱莉亚在后面跟着,她把药塞进维克多药箱里。
维克多:太好了,你终于清醒过来了,你觉得好点吗?
阿代拉伊德:是的,我终于清醒了。不过这太晚了,我们该做什么呢?
维克多:电话坏了,我们可以开车去北方,寻找一个更偏僻的地方,但这有什么用?
奥托(站起来,朝维克多走去):不对,在哪儿都一样,谁说那儿就一定好……
阿代拉伊德:不,不,我们留在这儿。
维克多走到沙发前,扶阿代拉伊德站起来。
维克多:站起来,站起来,小心,小心点……
阿代拉伊德: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维克多……
阿代拉伊德把手放在维克多的肩上,站起来,然后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阿代拉伊德:……现在我们吃饭吧。
奥托:请原谅,我该走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奥托走了,玛尔塔从盘梯上下来。
阿代拉伊德:我们吃饭吧,玛尔塔。朱莉亚,上楼叫醒小家伙。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大家都应在场。
维克多:别叫醒他。
阿代拉伊德:朱莉亚,你听见没有?
朱莉亚:最好不要叫醒他。
阿代拉伊德:朱莉亚!
朱莉亚(转过身):请原谅,夫人。我不想叫醒他,最好让他安静会儿,谁也别叫醒他。让他睡吧,我们没有权利吓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上帝愿意,他就不会知道。别吓着他,我求你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朝亚历山大先生身上或是对我发泄。或是把其他什么人当成你的出气筒……但孩子,如果你伤害他,我可不答应。
阿代拉伊德(抱住朱莉亚):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孩子,原谅我。
亚历山大站在桌子前,从维克多的药箱里取出一支手枪。
在儿子的卧室
小家伙正在睡觉,被亚历山大惊醒。他转过头,睁开眼睛。亚历山大站起来,手里拿着血布,轻轻地退了出去。
亚历山大的卧房
亚历山大走进他的书房,倒了一杯酒,走到那幅画前,站住了。
亚历山大:上帝呵,你是属于天国,你的名字那么神圣,那么尊严伟大,你的意志那么坚强……今天,请你踢给我们每天的食粮,把我们从邪恶中解脱出来。因为,权力、尊严、荣誉属于你,阿门。
他跪在屋子中央,放下手中的酒杯。
亚历山大:上帝啊,我请你让我们渡过这一危难时刻,让我的孩子、妻子、维克多免遭死亡。
亚历山大(面向天空):他们爱你、相信你,请不要折磨那些不相信你的人。因为他们一时糊涂,一时冲动,但是,他们迟早会理解你。这样就可以避免忍受痛苦、不幸和孤独。此时,他们绝望,对前途和生命失去了信心,他们没有能力服从你的意志,他们被恐慌所淹没,相信末日即将来临。这些成千上万的人们认为只有你能够保护他们。因为,他们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们生命的终点。这场战争结束后,既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不再有城市、农村,天穹下没有飞鸟,井中没有水。如果需要,我可以把一切都奉献给你。我可以离开我热爱的家,我可以放火烧掉我的房子,与我的家人断绝关系,我将成为哑巴,整个一生将不再说话,我将要放弃我生活中的一切。上帝啊,一切又重新回到过去,如同今天和昨天。我多么想从那种压抑、使人难以忍受、让人心灰意冷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上帝,帮助我,我将信守诺言,我的上帝。
他半跪着,爬向长沙发。沉默不语。
玛尔塔:维克多,过来,帮帮我。
玛尔塔站在门口,拽了一下衣服,转过身来,注意着她房间的一个铜床。窗户与床之间,有一个屏风,墙角处,有一面长镜。玛尔塔全裸着,站在屏风后面,从镜子中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走廊里一片漆黑,地上潮湿、肮脏,到处是水坑。亚历山大在走廊中跑着。
亚历山大坐在一间肮脏潮湿的小屋子中的桌子上。他向窗外望去,窗前破碎的窗帘漂浮着,窗外的大地上覆盖着一层雪,雪地上留着一串小孩的脚印,一直通向一间破旧的房子。
亚历山大的卧室内
亚历山大目光呆滞,神色恐慌。
傍晚,奥托在亚历山大的阳台门口。他贴着玻璃,朝室内张望。亚历山大躺在卧室内的长沙发上。昏暗的灯光映射到莱奥纳尔·德·樊西那幅画的镜框上。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处,发现玻璃窗另一边的奥托。
亚历山大:发生什么事了?
奥托:请原谅,把你吵醒了。你睡着了吗?
亚历山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奥托: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亚历山大:最后一次机会?什么机会?
奥托:一次机会,一个希望。
落地窗开了。
亚历山大:那么是什么希望?你想说什么?
奥托:我什么也不想说。我,玛丽亚说……玛丽亚。
亚历山大:玛丽亚?哪个玛丽亚?她说什么了?
奥托:最好你去说服她,你懂吗?
奥托走进室内,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
亚历山大:那么我去哪儿?去说服谁?请进。请喝一杯白兰地。我肯定这能使你精神振作,天还没有亮。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挂钟敲了两下(2点)。
亚历山大倒了两杯白兰地。
奥托:不要一气喝完,应当慢慢地品尝,这酒味道不错……
亚历山大点燃书房里的煤油灯。
亚历山大:他们在哪儿?他们睡了吗?
奥托:他们在楼下,正在吃饭。他们非常爱你。
亚历山大:吃饭呢,真的吗?
奥托:你应该去玛丽亚家,马上去。
亚历山大:哪个玛丽亚?你能否说得明确些?
他坐在沙发上。
奥托:玛丽亚,你太认识了!你家的女佣人,对……对……对,就是她。以后我会向你解释,可现在别逼我。
亚历山大:无论你说什么,也没有人逼你。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奥托:她住在一个农场里,在湖的那边,那个曾经是教堂的附近。
亚历山大:是谁?
奥托:怎么?为什么是“谁”?我说的是那个曾是教堂的房子。
亚历山大:是的,那么谁住在那儿?你能告诉我吗?我说的不是教堂,这和教堂有什么关系?
奥托:什么谁住在那儿?是玛丽亚。你家的女佣。我已经向你讲了半个小时了。你能不能注意听?这对你很重要。你知道吗?
他也坐到沙发上。
亚历山大:注意,注意什么,我的上帝!我知道她住在哪儿,我夫人告诉过我。
亚历山大走到窗前,又回来坐下。
奥托:我想我……
亚历山大:是的,是的,我不介意,我保证原谅你。你看我坐在你的旁边,关于那个女佣,你想说些什么?
奥托:对……对……对,关于那个女佣……,你听到了吗?
亚历山大:什么?
奥托:她的过去。
亚历山大: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外边的传言很多。
奥托:不管怎样,你应该去玛丽亚家。
亚历山大:为什么?
奥托:你想要停止这一切吗?
亚历山大:停止?你在说什么?
奥托:停止一切、一切。难道不是吗?
亚历山大:我的上帝!奥托!
奥托:会有一个结局的。
亚历山大:奥托……
奥托:是的,你应该去玛丽亚家,你还要睡在她家里。
亚历山大:你说什么?
奥托:我说你应该睡在玛丽亚家里。
亚历山大:我睡在她那儿干什么?
奥托:她一个人生活。这再明白不过了。只有当你去了那儿,你才可以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东西。否则,就让这一切都过去,一切都将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亚历山大:你说的都是些疯话,奥托,我的上帝,奥托……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奥托:你不要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件神圣的事情。她有这个权利。相信我,我保证,这是真的,她是个巫婆。
亚历山大:啊,是吗?什么意思?
奥托:当然是好意思。
亚历山大:你在取笑我?是笑话……尼采的信徒。
奥托: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你没有任何选择。
亚历山大:什么选择?奥托,什么选择?你又说什么?
奥托站起来,在房里走着。亚历山大蜷缩在沙发里。
奥托:我该走了,我的自行车还在车库门口。你骑它去吧,不要开车去。那样会惊动大家的。在阳台那里放了一个梯子……
奥托(又捋了捋头发):去玛丽亚家吧。但要小心,前车轮少了两根车条,完全折断了。有一天我的裤角被刮上了,差一点摔进水里。
他走到阳台门口。
亚历山大:哪条腿?
奥托:右边的,你小心点。这下子你终于明白过来了,你听见了吗?
亚历山大站起来。
亚历山大:是的,什么?
奥托(又朝屋里看了一眼):不,不,我什么也没说。我喜欢皮埃尔·德拉·弗朗西斯卡。
亚历山大注视着奥托,一直到他走进房间。他环视了一下自己这间书房兼卧室,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然后走到阳台上。他听见了楼下谈话声音。他在阳台上走来走去。
维克多:是的,我非常明白他的想法。亚历山大认为,不论是谁断然处理一件艺术品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长期以来,诗歌的影响力远不及诗人本身,人们很难相信杰作本身就是艺术家的作品。至于演员,则是另一回事,表演艺术家自身就是一件艺术作品。请原谅,我马上回来。
亚历山大跨过栏杆,站在阳台阶上。
阿代拉伊德:别去太久了。
客厅里
客厅内灯光灰暗。亚历山大穿上外衣,穿过房间,躲避着正从厨房出来的朱莉亚,从维克多药箱抽出手枪,悄悄地从盘梯上下来,没被人发现。
阿代拉伊德:还有多少煤气?够用吗?
朱莉亚:不知道,我去看看。
玛尔塔:上星期刚刚才换了一罐,你怎么忘了?
朱莉亚!别去了!
儿子的卧室内
亚历山大来到儿子的屋门前,门开着,他走进去在儿子的床前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房外
亚历山大从梯子上下去,从房屋的后门出去了。平台的另一边,桌于上放着一盏煤油灯。阿代拉伊德、维克多、玛尔塔、朱莉亚坐在桌子周围。亚历山大走到房后,穿过草地,去找那辆自行车。然后,他推着自行车,在漆黑的路上骑上去。当他骑车跨过一个水坑时,从车上摔下来。他爬起来,推着车跨过水坑,又继续向前骑去。
前方,隐隐约约能够看见湖边的那座房子。亚历山大走到门前,敲门。
玛丽亚:谁在那儿?
亚历山大:是我。
玛丽亚: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别站在这儿,快进来吧。
玛丽亚的家里
玛丽亚走进房里,手上拿着一盏煤油灯。她把灯放到了桌子上的花瓶旁。
玛丽亚:我听到是你在敲门,我感到很意外。灯快没有油了,我下去添油。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不说话?家里出了什么事?肯定是出事了,是吗?
亚历山大坐在椅子上。玛丽亚在屋里走来走去。
亚历山大:你……没有电视?
玛丽亚:有的,不过是一台小的,11点就停电了,直到现在还没有来电。你的手怎么了?
亚历山大站起来,笑了。
亚历山大(拘束地):啊……我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
玛丽亚:你骑车来的?
亚历山大:是的,我从车上摔了下来。
玛丽亚:过来洗洗,不能老是这样脏着。
她拿出一个洗脸盆,倒了水,让亚历山大洗手。
亚历山大:谢谢。
玛丽亚:不客气。
亚历山大坐到风琴前,弹了一首巴赫的前奏曲。
亚历山大:我小时候,就知道这支曲子,我妈妈很喜欢。那时,我还没有结婚,我经常接妈妈来玩……
他停止弹奏。
玛丽亚坐在床上,面朝亚历山大,专心地听他讲述。
亚历山大:妈妈现已不在人世了,她住在木板房里,田园风味很浓,四周都是花园,那里长满了野草,无人照管,荒芜一片……
亚里山大仍然坐在风琴前,吞吞吐吐地讲述着。
亚历山大:很久以来,那里无人关照,谁也不想去那儿,妈妈病得很厉害,后来她再也没有走出那幢房子。尽管那里被人遗忘,那个花园却保持着一种神秘的美,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为什么。当天气合适时,她经常坐在窗旁,欣赏着花园……
亚历山大站起来,走到窗前,月光映在了他的脸上。
亚历山大:我们在窗户旁边放了一把安乐椅,让她坐在那儿。有一天,我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我修剪树枝,草坪。简而言之,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奇迹,让妈妈高兴。两个星期当中,我修剪树枝,割草,翻地,锯树,给花园锄草,从不休息。我试图尽量把花园收拾得很象样。但是,妈妈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她整天都躺在床上。我希望她能重新坐在窗旁的安乐椅上,看看面貌一新的花园。我的花园……
亚历山大抽啜着,又回到原处,继续说着。
亚历山大:整个工程都结束了,一切都井井有条,我洗了澡,从里到外整个换了衣服,戴上了领带。我坐在她的安乐椅上替她看看这一切。我观赏着,陶醉在这一美好的时刻……突然我意识到原先的那种自然的景色已不复存在了。我难过极了。
玛丽亚专心致志地听着亚历山大的讲述。
亚历山大:记得我姐姐小时候,她去理发,当时那是一种时髦。她把头发染了,别提有多漂亮,就象高娣娃女士那样。她满怀喜悦地回家了。当爸爸看见她时,几乎要哭了。我想这和花园是一个道理。
挂钟敲了三点钟。
亚历山大眼里充满了泪水。
玛丽亚:那么,你妈妈看到花园了吗?
亚历山大:已经三点了,我想太晚了。
玛丽亚:你妈妈,她看到花园了吗?
亚历山大站在玛丽亚的床前,跪在她的面前。
亚历山大:玛丽亚,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件不愉快的事情。我在这儿影响你睡觉了。
玛丽亚:一点不影响。
亚历山大:你是否……爱我?
玛丽亚:我不知道。
亚历山大:爱我,我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们大家!我知道你能够。他都对我讲了。如果你愿意,救救我们吧,我求你了。
玛丽亚:你想说什么?你回去吧!走!出去!你想让我送你吗?如果你害怕……我也有辆自行车,我可以送你回去。
玛丽亚说完,站起来走向桌子,拿起油灯。
亚历山大坐在玛丽亚的床上,把手枪顶到太阳穴。
亚历山大:救救我们大家,别杀了我们,玛丽亚。
玛丽亚:怎么会弄成这样?上帝!不幸的人,为什么?
玛丽亚转向亚历山大,泪水从面颊上流了下来,她走到亚历山大面前,抓住他的手,把枪拿了下来。
玛丽亚:不,别这样!不幸的人……别害怕。是谁把你吓成这样?安静点,请你安静点。我明白了,是不是你家出事了?我了解她,她是一个残酷的女人。她欺负你了。他们吓唬你了。别害怕。你放心。什么也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亚历山大和玛丽亚站在床前。玛丽亚双手捧着亚历山大的脸,脱去他的外衣、羊毛衫、内衣,抚摸他,拥抱他。他俩在床上翻滚着。
玛丽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可怜的先生,别担心,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可怜的人,来吧……
床在晃动,亚历山大哭了。
玛丽亚:你不应该这样折磨自己。别害怕,安静些。你不会遇到不幸的,别哭了。爱我吧。
床在晃动。
亚历山大:是的,我爱你……
玛丽亚:可怜的先生,他们怎么让你这样痛苦!
一组黑白的梦幻。
亚历山大第一个梦境:大街上,惊慌失措的人群奔跑着,街上到处是飞扬的碎纸片和汽车残骸。人行道上,人们拥挤着,地上到处是垃圾和污水,还有被折断的破椅子。一个小男孩,脖子上的伤口用沙布包扎着,正睡在一堆脏布中的靠垫上。
亚历山大的第二个梦境:在一片松林中,亚历山大躺在草地上,阿代拉伊德坐在她的身边。她向远处望去,目光无神。而当她转过脸来时,则换了一个人。玛丽亚身穿阿代拉伊德的衣服,梳着她的发型,正凝视着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的书房
白天,阿代拉伊德站在门口。透过窗帘她看见亚历山大正睡在长沙发上。
亚历山大:不,不,不!……
阿代拉伊德:好了,好,安静点。喝点水吧。
亚历山大:我不……我不能……我不能……
阿代拉伊德:好了,快喝完了……
亚历山大:噢,不……阿代拉伊德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样子?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妈妈!噢……
亚历山大的书房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亚历山大醒了,他坐起来,走向书桌。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房间里回响着日本音乐。亚历山大半跪着,头向地板上撞,然后踉踉跄跄打开柜门,里面放着立体声音响,一个咖啡杯,一个烟缸,一只玻璃杯,透过玻璃杯可以看到亚历山大的脸。他关掉音响。音乐停止了。然后锁上柜子,关掉台灯。他喝了一口白兰地,拿起电话拨着号码。
马丁:喂?
亚历山大:喂,是你吗?马丁?
马丁:你是谁呀?是你,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
马丁:我都听不出你的声音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亚历山大:现在,怎么样?听清了吗?
马丁:现在清楚了。
亚历山大:今天你能见到头儿吗?
马丁:听着,亚历山大,今天你很难见到他。我想你是清楚报纸的影响。告诉我,下星期,你真的没有约会吗?
亚历山大:没有。不过这倒不重要。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没关系,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马丁:好吧!对了,祝贺你!
亚历山大:为什么?
马丁:你的大寿呀。
亚历山大:谢谢。
亚历山大笑了,放下话筒,看看四周。
房屋前
亚历山大走到阳台,顺着梯子下去,然后走到房者。
在房屋前,阿代拉伊德、维克多、玛尔塔在吃早饭。朱莉亚把餐具放到盘子上。
玛尔塔:妈妈,你知道吗?维克多要去澳大利亚了。
阿代拉伊德:真的吗?去澳大利亚?
玛尔塔:是的,他不再回来了。他在那儿开了一家诊所。昨天我才知道。是吗,维克多?
阿代拉伊德:你笑什么?
玛尔塔:我没有笑。
阿代拉伊德: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要去澳大利亚?你疯了?
维克多:为什么去澳大利亚?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这种事情太多了。
阿代拉伊德:其他人都去哪儿了?亚历山大呢?
维克多:我真受够了。我想躲避的是你,而不是别人。我再也不想陪你吃饭,照顾你,监护你,管你的闲事。
阿代拉伊德: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
维克多:对不起。
阿代拉伊德:你说了些什么?
维克多:我可以抽烟吗?
阿代拉伊德:玛尔塔,你走开,我求你,走吧!滚!快滚。
玛尔塔:妈妈,你听着,我不是小孩子了。
平台的门开了,亚历山大露了一面,又消失在门后。
阿代拉伊德:去叫你爸爸吃早饭,他肯定已经起床了。
玛尔塔:是的,但是……
阿代拉伊德:难道还让我求你吗?
玛尔塔:好吧!我去。
阿代拉伊德:她改不了。她对什么都感兴趣。
玛尔塔:我不让你走,维克多。我不管妈妈怎么想,反正我不让你走。
玛尔塔进屋了。
亚历山大没被人发现,他溜着房边走,穿过草地,又转到房前。
阿代拉伊德和维克多坐在桌子旁。亚历山大偷偷摸摸地走进树林中。
维克多:这里的气氛真让我窒息,我受够了。
阿代拉伊德:是的,是的,不过,我没有感觉到,玛尔塔没有,我儿子也没有,而亚历山大又是你的朋友。
维克多:他将来仍是我的朋友。
阿代拉伊德:可他需要你。
维克多:他有一位完全能够照顾他或是至少应该照顾他的妻子。他有家,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和他心爱的儿子。
阿代拉伊德:一点不错。
维克多:朱莉亚,去把夫人的衣服拿来。她冻坏了。
阿代拉伊德:还真体贴。
亚历山大在树里钻来钻去,似乎在导找什么。
亚历山大:他去哪儿?儿子!儿子?你在哪?
玛尔塔:看!爸爸把自己锁在屋里,留下这条子。
阿代拉伊德:他写了什么?
玛尔塔念道:我最亲爱的,今晚我睡的不好,别打扰我。
玛尔塔(接着念道):出去散散步吧,儿子要带你去看看昨天我们种的一棵日本树。也许是今天去,我记不清了。这并不重要,拥抱你,亲爱的,我该吃药了。
玛尔塔:……十分抱歉。1985年6月19日。早10点7分。爸爸亚历山大。
维克多:我们去那儿吧,去散散步。可别错过了时间。
阿代拉伊德:“十分抱歉。”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玛尔塔:你了解他,妈妈。
维克多:了解他?你是了解他。我知道他对你是无微不至,直至永远。
玛尔塔:你说的不对。
维克多:如果你了解他,你就应该对他好。
阿代拉伊德:你是对的,维克多。为什么他总是喜欢生孩子?我同样喜欢生孩子。
维克多:人喜欢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是喜欢去澳大利亚吗?
玛尔塔把字条递给妈妈,阿代拉伊德读完后,撕碎扔在地上。
阿代拉伊德:你把烟灰倒在一个杯子里,倒上酒,然后把它喝了。
玛尔塔:为什么?
阿代拉伊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这样说,应该牢牢记住。好了,我们去那儿吧。朱莉亚,和我们一起去。去把我儿子找来。
他们站起来,离开餐桌,走出院子。朱莉亚走进屋里。
阿代拉伊德: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在街上乞讨,我哭醒了。
朱莉亚(跑出房屋):小家伙不在屋里。
维克多:他已经走了,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阿代拉伊德:是到那棵日本树那儿去了?
玛尔塔:弟弟和他都对日本有感情。
朱朝亚赶上三个人,他们向湖边的一所房子走去。他们走过了亚历山大躲藏的房子。
阿代拉伊德:日本!为什么是日本?为什么不是澳大利亚,而是日本?我的上帝!真搞不懂。
玛尔塔: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给爸爸送咖啡时,我打开立体声音响,而爸爸却说他不想听他的日本音乐,他关掉音响。并说他和弟弟前世是住在日本。这太神秘了。你怎么解释呢?
维克多:这无疑是说明一种需要,这也许是他的精神寄托吧。
阿代拉伊德:我多么想找到我的精神寄托啊!
维克多:你?我想你一生都在为这一目的而编写故事。
阿代拉伊德:是吗?反正不是我要去什么澳大利亚。
亚历山大向反方向跑去,在餐桌上抓起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又放到桌子上,匆匆地跑进屋里。
亚历山大:我的上帝!她们要去哪儿?真是荒唐。我干了些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在客厅里
亚历山大慌张地把椅子全部倒过来,放在沙发上,拿着维克多的药箱,把它送进了维克多的汽车里。而后他又回到屋内,把餐桌上的盘子、花瓶放到了窗台上。然后把所有的椅子都堆在了餐桌上,把一块布扔在了放在最顶处的藤椅上。他又走出房屋,上了维克多的汽车,把车子开走了。而后,他从车里下来,回到了屋里。
亚历山大:它放在哪儿了?
他在口袋里翻寻着,走来走去,寻找着。最后跪在桌子前,椅子象木柴一样堆放在桌子上,他终于找到了火柴,点着了那块布,走出房间,火很快就燃烧起来。
亚历山大卧室内
亚历山大打开柜门,打开音响。此时,传来日本音乐。他走到阳台,凝视着外边的景色,喝了一口白兰地,顺着梯子下来。
房前
此时,整个房屋已被火焰所吞没。亚历山大坐在房前的草地上。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在草地上走着,阿代拉伊德、维克多、玛尔塔、朱莉亚从远处跑来。
阿代拉伊德:亚历山大!(她哭了)噢!亚历山大,不!
维克多:亚历山大,发生了什么事?
亚历山大蹲在草地上,维克多跪在他身旁。
亚历山大:是我放的火,别担心。听我说,维克多,请保持沉默。
阿代拉伊德也跑了过来,玛尔塔摔倒在水坑里,朱莉亚把她扶起来。
维克多:什么也别说,也别问。
正是观看《牺牲》的节点,电影里塔可夫斯基愿献祭自己的一切重启那战争四起的世界挽留人类,但就现在来看某些地方的人类所建立的文明、信仰和秩序就是垃圾,哪怕那些平凡的英雄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也重启不了那瘟疫肆虐却依然光辉灿烂的糟烂世界。
老塔遗作,1986戛纳评审团大奖。1.绝望,祈祷,信念,献祭,牺牲,希望。2.影调和色彩变换,灰暗阴冷的画面散发如临深渊的末世气息。3.微缩房舍同[乡愁],神迹展露(浮空圣交)似[潜行者]。4.老宅燃火的长镜惊为天人!5.结尾希望之树,想及[雾中风景]。6.由伯格曼班底资助拍摄。7.独白话唠后接戏剧化。(9.5/10)
看完《伊万的童年》再看《牺牲》,一首一尾。在5K的Mac上看19G的蓝光版画质太好,加一星。“万物起始就有了语言,而你却沉默得像条鱼。”搜集事件的收藏家-邮差。
老塔的天鹅之歌是他的时空美学和伯格曼形式的奇怪结合体。他的长镜头调度依然美呆,然而伯格曼深邃的象征主义他却没有手拿把攥,于是影片里出现的各个符号都太过直接。我们都能感到他临终对于人类命运的关怀,也理解他一定要留下什么的抒发欲望。然而这些过于确切的意象总是跳出来扰乱影片冥想的气氛。
完全颠覆了对老塔的认知,前所未有的死亡/末日/恐惧三位一体的诡谲气息不断涌现,幻境的折磨与现实的灾难交织,却最终归于平静,在冲天的火光与属于东方的哲学思想里完成牺牲与新生,以语言的回归作为仪式般的神迹在绝望中给予世人最大的希望;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老塔在这部遗作中把自己全部的能量迸发了出来,他就像是一个被人类抛弃的上帝,无比失望后依旧愿意将自己最后的爱给予世间,在喃喃自语中离开世界,电影之神最终“牺牲”了
“一棵孤单的树 / 连它的影子也会背弃它 // 除非有一个孩子每天提着一桶 / 比他本身还要重的水来 // 除非它生根于 / 泪水的播种期”——王家新《塔可夫斯基的树》
@新华,画质太差,没有睡去是最大的胜利。全片笼罩着世界末日般的压抑。死亡与新生。塔可夫斯基生命的挽歌,天鹅的绝唱,仍然是一位艺术家对自身与世界发出的疑问。只有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才配得上巴赫的音乐,伯格曼还差点。
自我指涉:亚历山大末世之举和身体/精神状况;凝视待长成的儿子/后代和枯(新)木,意在献给其子;评论家身份、达芬奇画作加上地图探讨艺术之问题。自我警戒:面对(自我/世界)末世,吾将以吾身为牺牲,不论寓所或其他;女性/母体是人类归宿:旋转交媾/妻子崩溃姿势/女儿裸身逐雄鸡;水为万物之始终。
符号繁多,语言晦涩,但主题并不难懂,特别是当你对基督教的拯救和末世论有所了解的时候。我们可以把《乡愁》看作是彷徨和求索,而把《牺牲》看作是坚定地回答。这部电影完成半年之后,塔可夫斯基就去世了。
有时候重获希望只能将现有的一切付之一(二)炬。影片透露着绝望的窒息,片尾却是塔可夫斯基“把希望献给孩子”,像被他突然点醒一般
老塔最奇巧复杂的一部片子,充满了祷告与爱,在我们因孤独而回避生命中的一切奇迹的时候,圣灵的风吹起,让我们苏醒与复活,我们终有一天会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到那日来时,求那火烧尽囚禁灵魂的错视空间,让我们紧紧拥抱,再不分开。
亞歷山大比《鄉愁》裡的多米尼克還要自私。儘管電影的長鏡頭和場面調度力量十足,但是電影流於一個在末日為引子之下的精神自白過程。這讓人感到冗長和吃不消。自老塔被逐出蘇聯之後,兩部長片失去的似乎不僅僅是曾經賴于電影生存的母語。這樣的放逐只為老塔帶來虛假的自由和更多不必要的思考。
我们寻找朋友,爱人,母亲,故乡,在陌生的人群中享受关注,喜欢,收藏,分享。这是你们的浪漫快乐悲伤失落,我们的疯癫文明野蛮狂欢。“回你的文明段落里,回你说过的话语里,回你的家吧!”然后烧了你的房子来上帝这儿吧。
找到一个《牺牲》的新版本,字幕好多了,于是又看了一遍,终于理解了整个剧情。我愿意把中间那段核战争的情节理解成一场可怕的梦。仍然有缓缓移动的长镜头、若有若无的声源不明的声音,比前面几部片子少了一些诗意,多了一些舞台剧式的场面调度。与《乡愁》一样,这部片子充满了老塔的宗教情结和终极关怀。
再看《牺牲》。死亡气息(完成此片后不久塔去世),宗教救赎隐喻(达芬奇画《贤士来朝》、玛利亚与羔羊)。戏剧色彩,母亲歇斯底里;突发暴力瞬间。用滤镜,压抑或漂白颜色,几近黑白。开篇九分多钟长镜头,全片115个镜头。声音果然很引人注意。用巴赫《马太受难曲》。在伯格曼所居法罗岛附近拍摄。
为了生命,他必须牺牲,那怕是选择死亡。为了希望,他必须绝望。亚力山大在死中才看到了生,就像那棵树苗,只有在大地的气味中才能触目天空的临在。而亚力山大那怕是这般绝望,却也是热泪盈眶的。
这是创造者的末日情节,也是哲学论文——尼采式的绝望,自由意志的沉沦(日本、澳洲都像是逃走和示弱),语言学转向。最惊人的还是他用这么高的强度坚持自己认为必要的艺术形式,神圣的戏剧感,就像结尾用椅子搭出的积木,和大火。这是创造者的自由,是他给出的希望和安慰,像宗教和酒一样。
只说我看懂的部分:回归童年,舍弃自我,展现神迹;用戏剧式极简表演解构复杂剧本;延树木伸展方向上摇与俯瞰大地和微缩房舍的对比镜头;由自言自语、思辨,直到放弃语言;标志性横摇中保持平衡构图,甚至成为半环形运镜;结尾长镜头和所有镜像的运用都太牛逼,远远超越其他导演。影调纯净,音效完美。
其实老塔要说的话很简单,我们这个世界,不能更好么?
1986年戛纳评审团大奖,老塔的遗作。迷你房模似『乡愁』,浮空性爱同『潜行者』,屋子着火后的长镜头令人震撼,老塔在黑白和彩色之间频繁切换,阴暗房间中的众人寂静如画,浅谈着不合常规的往事,清冷的环境描写营造出了有如末世到来般的绝望。他是疯子,是真正的诗人。|结尾树升镜头与『伊万的童年』构成生命/创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