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男奉完(权海骁 饰)与在出版社工作的女人相爱,但最近两人分开了,他感到十分痛苦。这一天,奉完也像平时一样在夜色深沉的凌晨出了家门,到出版社去工作。但妻子发现了他的恋爱信件,追到了出版社。恰好雅凛(金敏喜 饰)到了出版社工作,奉完的妻子错以为雅凛就是那位与老公交往的女人。
这一场老洪很健谈,聊了很多关于时间,观察,选景,剧本,演员,黑白影像…还示爱了金敏喜。我觉得挺有价值的,就记录下来。删掉了一些车轱辘话。 主持人:在电影中有一个场景,女演员向作家询问:“你为什么活着?你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我想问洪常秀导演,你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洪:有一些时刻,我们有渴望去理解这些,我们想从这些困惑中抽离出去。但并不是说我们有这种渴望,就有能力去终结这种困惑。也许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去试图寻找真相了。与其去寻找一个绝对真相,或者终极答案之类,我试图去做一些别的。我不知道任何事物的真相,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我怎样能活的更好一些,所以与其寻找真相,不如顺其自然。当我专注于这些自然馈赠时,如果我成功了,如果在某一时刻我真的专注于自然馈赠的时候,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也可以自然的延展出很大的东西,你就会突然觉得很满足。一件事物无论大小,无论形态,我需要找出专注于自然给予我的这一小部分的方法,不是我向外追寻和索取的。试图去抓住不知从哪里来的神秘灵感,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寻找一个绝对真相。 记者:为什么你决定用黑白影像来拍摄这部电影呢?在影片的结尾,男主看起来不记得之前与女主人公的相遇,在两种情境之下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你为什么决定用这种方式拍摄影片呢? 洪:选取很多细节的问题上,当我拍摄电影,需要做出决定时,我做的仅仅是检验或者询问自己。这对我来说感觉与否是对的,这不是逻辑性的回答。我也许可以做一些解释,但都不在“我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的范围里。我经常检验,感觉与否是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拍摄开始就选择黑白影像的原因。这种风格需要黑白影像,所以我选择了它。我不能解释的很好,只是我自己感觉黑白影像是对的。你的第二个问题,男主人公怎么不记得女主人公了,我也无法解释原因,也许可以理解为他们只认识了一天。但对我来说,不记得某人和在电影中发生的整个事件,要以某种方式共鸣。工作的场景,有不同的时态,不同的时间,所以可以持续的相互作用着。我的每一个场景都是现实主义的,我希望观众可以看到素材是现实主义的素材,但因为这些不同时态相互作用着。 记者:在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困惑性感受,导演是怎样引导你们的,他会给你们展示剧本吗?他会揭示一些表面不清晰的隐秘事物吗?他是怎样掌握并维持演员的困惑感的呢?(这个问题其实是问演员的,但是老洪学会抢答了) 洪:“在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相信我的过程,凭借很简单的拍摄地点、不多的演员。我们会先做一些面试,但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很丰富的内在,如果我将它们连接在一起,进而将这种感觉释放出来,我们不需要准备时间,我们不需要思考,我们只需有着足够的无限的内在,我只是希望我写的对白不要阻碍他们的发挥。我不认为我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或过多的思考,我很难解释,我只是希望看到拍摄当中的连结,我希望我写的对白可以帮助他们去释放。” 记者:你们一起合作了很多部电影,你们在韩国电影工业很著名,在众多不同的电影中一起合作是一种优势吗?” 洪:对我来说演员是十分重要的,我从演员那里得到过许多灵感,我想也许比从导演那里得到的灵感要多得多。正如我刚才想说的,我决定的只有两件事:地点和演员。当我决定和一位演员合作时,不是因为他已经有很多拍摄经验了,而是因为当我见到他时,有似曾相识的感受、记忆而感到亲切,然后我就感觉或许我可以和他一起做点什么。所以我视演员为个体的人,而不是仅仅当做演员这项职业。我不在乎他在别的电影里演过什么,我有地点场景,这两个客观事物就在这,然后在它们面前,我尝试打开思路,这是所谓的个性化,但这是我创作的一种方式,所以演员十分重要。在韩国的新闻发布会上,我说过我爱她(金敏喜)。很多的想法扑面而来,显然,他给予了我太多的灵感,关于和她持续的合作,我并不担心这个话题。如果你有素材,你会很喜欢无限的挖掘新的东西。比如法国画家保罗塞尚所绘的圣维克多山,但他每一次都画的不同,我想和亲近的人合作是有益处的,而不是和更多的人,给我带不来灵感的人合作。 记者:这部电影和之前的电影《北村方向》都采用了有关时间的主题,为什么你的电影又一次提及了时间的主题? 洪:也许是因为,我们认为时间是一个绝对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基于这种理解,形成了我们对生命的观点。但我们如果要打破对于生命习以为常的观点,我们就要及时的去抨击。如果你对时间有一种不一样的体会,这也许是好事。 记者:我们发现你的电影间有某种联系,《之后》和《克莱尔的相机》。你说你选景和演员在此基础上进行拍摄。《克莱尔的相机》里有一个中餐店,这个景包含在内吗?第一个问题,你在《克莱尔的相机》里,为什么选择将它作为背景?第二个问题,在《克莱尔的相机》里,于佩尔特别喜欢他的相机,你的这个灵感来自于长时间观察某人吗? 洪:第一个问题,关于地点的选择,开拍两天前我去到那里,去海边,去街角闲逛。因为这类地点我经常重复使用,我需要可以喝东西的地方,咖啡之类的,需要自然的装饰做背景。所以我们就去海边,去街角,去可以喝咖啡的地方,中国餐馆啦之类的。我挺喜欢中餐馆的,很小,很温暖,食物很美味,我就觉得用这个地方挺好的。我问了业主,他说行,所以我就把这个地方记下了,会用到它。第二个问题,也许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生命节奏太快了,太仓促了。我们经常会有强烈的焦虑感,我们顾不上我们的思想,而它又在控制我们的行为,形成我们的欲望色彩,如果我可以这样解释的话。我们首先需要时间去观察,为什么我对这个事物有渴望?我渴望于这种方式,为什么要去探寻这种东西?为什么我要大量获取它?我想观察它会告诉我什么,我们需要慢慢地去观察事物。电影拍摄对我来说,是很棒的媒介手段,如果说我能发现自己原创的方式,怎样去运用媒介手段,我会以传媒手段诚实的对待自己的人生。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工作。这很重要,因为你如果不能用原创的方式进行传媒工作,你就不可能诚实,你就只会抄袭。这些停留在脑海中的印象,传媒的伟大之处就在于用你的方式去运用它,过程中实际上会消除刻板的感知,需要用我自己的方式。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顾我的那些来不及思考就快速度过的岁月,从中也许可以找到新的东西。 记者:你为什么第一天在拍摄场地才给演员剧本,是想让他们自然的发挥吗?你不想提前进行设计,对演员来讲是特别的,因为观众可以很快接近你和你的演员,从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洪:对我来说,电影是捕捉事物的良好媒介,关于人,尤其是关于表象的事物,非常小的事物,但真实。电影可以很好的捕捉它们。正如我所说,我将演员视为个体的人,很多事情就在他们之间发生。我提出这些细节想法,我觉得他们会做的很好。很多灵感都是他们给的,和其他的电影拍摄者不同,他们可能会做一个刻板的形象,然后这些演员来演出刻板形象。我用相反的方法,最初我就已经知道什么是刻板,我只是专注于他们,打开思路,一些灵感就此迸发。我希望他们身上有更多的东西迸发。我从不刻意描述,只是让他们自己迸发,感受就是可以抓住他们。这就是我想做的。
男人是一个复杂的生物,在女人的阴影下生活,受女人摆布,却为了自己的自私而不得不这么做。虽然很痛苦,但是为了自己,必须这么做。
以上是伪文青的无病呻吟,下面开始正文
正文(该影评以剪辑、开端、与音乐三个角度去解评)
区区四个人物,浅易的人物关系,寥寥的对话场景,却能拍的如此内涵,这让人不得不佩服洪导的实力。
在文章开始之前,先理清该片的时空结构。
该影片的叙事的时空分为主时空(与小三分手一个月后)、次时空(与小三在一起与分别的时空)、联想时空(主角在主时空的回忆),各时空互相作为补充,交错在一起推动电影的进展。
如果说一个电影的情节要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形式走下去,那么必然有些以偏概全。有一些电影虽有冲突,但并非戏剧冲突,而是表现为人物的内心冲突。《之后》就是这样的电影,与一般的戏剧冲突情节表现迥异,它的情节自然展开,没有过多人工处理的痕迹,并且没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而是用闪回、时空交错等手法将过去、现在交织在一起,用于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
影片的主体叙述男主与情人分手了一个多月之后的故事,在叙事之间也掺插着男主与小三相处、分别等一系列桥段。这样的时空错乱式叙事结构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作用就是,摆脱了时空的限制,让情节相互呼应、补充。再者,对于男主的人物刻画和加深观众的艺术感受上,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下面仅举出三个列子来便于理解。
论剪辑
电影中,镜头与镜头的组接并不是1+1等于2,而是产生出第三种或者其他的含义。
过去的时空,因为电影现实中人物的回忆联想而触发产生。上一秒还依偎在情人的怀抱里,后一秒留下男主一个人在电车上看书。两组镜头剪辑连接在一起,反映了当下男主内心的懊悔与痛苦。
利用蒙太奇,形成对照,描绘人物形象。在男主与小三复合之后,考虑公司只能留下一人而不得不辞退雅凛的这组镜头后面,紧跟着就跨越了时空,来到了白天的情节上,男主称赞雅凛的美丽,以及表现自己的大方,给雅凛营造了一种好男人的错觉。这种异地异时的两个片段想相接,平行叙述方法的运用,直接的讽刺了男主恶劣的品行,将一个只顾私情的虚伪男人完全地展露了出来。
男主和情人欲利用雅凛去解决男主妻子给予的压力,这样一来雅凛便无辜的背负上了小三的骂名。在此镜头一转,即刻呈现雅凛美好的一面,在光的照耀下宛如仙女,超凡脱俗。雅凛的美好与男主和情人的嫁祸形成对照,自私的丑陋再也无法被遮掩。
论开端
影片在开端交代人物关系做到了简单利索,不拖沓。
运用了一个快五分钟的长镜头,去展现夫妻日常对话。在这五分钟里,婚姻如碎裂的玻璃片一般是那么的真实。
在男主离家之后,时空回到过去男主与情人喝完酒在家门口的画面
然后怕被旁人看到躲进地下室的楼梯口拥抱。
再次切回主时空,然后又一次的切换。给出了之前男主妻子说男主瘦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与情人分手而去跑步。跑完后情绪依然无从释放,然后痛哭流涕。
以上短短的几组镜头,足以看出洪导的功力。简单明了的交代了男主的状况,是一个背着妻子与小三热恋的男人。值得注意的是,到此为止,根据电影的镜头组合还无从了解男主和小三分手的事情,原以为是因情所困而哭,之后的情节才交代了与小三分手一事,从而反方向说明这里男主哭泣的原因。
论音乐
主题音乐响起,压力冲破人物内心的承受界限,人物情绪扩张,能在一定程度上唤起观众内心的同情。与大部分纪实类电影不同的是,这里的音乐是导演主观而为的。这大概是洪尚秀的个人风格。
以下三处主题音乐响起处。
分界线
一下不再属于评论,只是些感想。当然,这里的图片有助于理解一个人物形象。
这个男人会有可爱的一面
大概因为像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喜欢他吧
接近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听她听的歌,看他喜欢的电影,更进一步的话,了解她自己的东西。
男主不会打的,因为在你面前一时的退缩只是为了能够继续去爱你。
男主的内心世界是丰满的,会留意去保留生活中不经意的美
洪尚秀的电影是充满个人标签的,一部电影,一看就知道是洪的。但这不代表他的每部电影都是陈词滥调。
如果用帕索里尼等理论家对“诗化的影像”的阐述来对待洪氏电影,在我看来,洪尚秀的大多数电影正是属于创作者个人风格之下的、趋近于完全诗化的影像作品。
现在,当我们看过许多洪尚秀电影之后,当然可以很轻松地总结出:他的作品是建立在文本的设计和结构的安排至之上的。但洪尚秀的电影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独特的画面风格:简洁、固定机位上下左右摇、推拉镜头改变景别等等。这些特点被囊括在洪的个人风格之中,必定是与他的电影中其他的元素形成有机的结合的。在帕索里尼在《电影诗学》中提到“自由间接的话语”一概念,解释道这是一种“作者完全深入人物内心,不仅采纳人物的心理,也采纳人物的语言”的状态。这样说可能并不好理解,让里米特提出的“半主观影像”也许能够契合这一观点。
回到洪的用镜,这样的自由间接话语和半主观状态正是完美的体现在洪的镜头的审视当中,并很好的符合了电影作者的表达意图。
洪尚秀的镜头似乎从某一部作品开始,就不会在同一个时空内剪切。换言之,如果“现实”的时空是连续的,那么电影中的时空也会是完全连续的。从而,观众不会在一段完整的时间内感受到时间的断裂,而是与片中人物感受同样的时间流逝。这很容易联系到洪氏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尴尬。洪氏电影的主体总是由对话构成的,这也是造成尴尬观感的主要缘由。在画面内时间完全连续的情况下,观众一个固定的观察点观察谈话的人物,感受事态和氛围,这在观看洪氏电影时将会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体验。
与此同时,影片中镜头的视点和视野(景别)却是在不断转换的。拿《之后》中善完和雅凛在中餐馆用餐的片段为例,一开始随意闲聊时,景别为远景,环境背景都可以在画面中看到,相对轻松;雅凛问问题之前,雅凛似乎在寻找谈话的切入点,景别变为中景,恰好囊括了两位角色;而当问题问出后,谈话变得相对严肃、紧张,镜头随之拉近,变为近景,在男女两人之间游移,观众的视点也随之不断切换。可以说,导演引导了观众的眼睛,但更为重要的是,让观众意识到“自己”,也就是观者的存在。换句话说,电影中的摄影机意识非常浓重。
由此,在我看来,洪尚秀电影中对于“让观众游离于人物之外”这一特点就无比了然。在观看的过程中,观众可以在场景开始的时候(当然不只限于上述场景,洪氏电影中一个场景的开始往往是极其相似的)观察到每个人以及环境的细节,但在对话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景别缩小,观众能明显感觉到能够观察的范围被更多地限制了,直到更进一步,观众只能够观察某个人物的表情和表达细节。但此时此刻观众是不会将自己代入影片的。因为镜头的推拉、摇动都能够在这完全连续的时间里让观众意识到:摄像机是领先于文本叙事的,自己是上帝视角的。从而,观众能够很完全地从精心安排的对话与视点和精确的演员表演中体会到气氛的尴尬,同时揣测人物的内心,解读文本的虚假与人物的真实。
洪尚秀从前是个作家,那如果镜头是句子,那行文的风格当然不止于此,而是应该从更广阔的视角看待。洪尚秀在许多人看来可以和侯麦很容易地联系上,但我在他的电影中看到了布列松的影子。布列松在他的《电影手札》中说过,他的演员是“模特”,不需要“表演”,因为“真实的和虚假的组合在一起,只能成为虚假”。他举例说,如果让一个“演员”在一艘真正遇险的船上表演求救,那将没有人会相信他。在电影里只有在冰冷的模特身上才能看到角色的“特质”。在洪的电影中,这样的理论不是体现在影像的形式上,而是穿插在形式与内容中。用镜的风格使“电影中的真实场景”变得虚假,而“电影中的真实场景”中人物的语言和行为透着虚假,由此,目的是使观众感受到人物在场景中的虚假的事实的真实性。为了让语言和行为的虚假更加不像“虚假的虚假”(或是表演出来的虚假),洪尚秀和布列松一样重视演员的重要性。当然他们是两个极端。布列松会花大量的时间寻找非职业演员并进行演员训练,让他们的动作标准且冷静,语言冰冷而无生气。洪尚秀则在之前的访谈中表示过,自己不喜欢用非职业演员而喜欢与职业演员合作是因为他写的台词看似随意,但其实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有许多微妙的情感表达是非职业演员无法很快学会并做到的。同时可以看到,洪尚秀电影中的表演许多是介于自然主义表演和传统的电影表演之间的,一种贴近真实但在同一场景内富有戏剧表现力的表演方式。可以注意到,洪尚秀在一直保留他的几个御用演员的同时,一些影片的主角会是一些更加当红的实力演员。而这种洪尚秀电影式的表演方式可以在这些演员甚至完美展现。可以推测,洪尚秀对演员训练的重视程度,以及他对演员的表达在电影中产生的作用有多少程度的意识。
在之前的访谈中也曾有演员表示过,在洪尚秀的电影里,拍戏的时候往往根本不知道自己演的是电影中的哪一段,也根本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这关系到洪尚秀电影的一个重要风格——结构。在洪尚秀电影中,结构往往是值得玩味的。电影中的结构可以说是由一个个场景和一段段时空编织起来的。《生活的发现》中有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交往经历,在几乎同样的空间内演绎;《剧场前》用同样的演员演出了一部电影和一段生活;《玉熙的电影》用不同的视角组接起关于三个人的有限空间和大跨度的时间;《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用梦境连起真实和幻觉;《自由之丘》用打乱的书信让读信人和观众都游走在男主人公的生活中;《这时对那时错》用两个完全一样的时空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你自己与你所有》用一个变幻莫测的女人将事情拆得乱七八糟......这部《之后》,线性的叙事中,不停穿插着闪回,硬切的方式中有声音的连续,这将闪回的意义近一步加深。比如在电车上善完从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变为自己独自看书,两个时空的互换并没有引起环境音的变化,这不由得让人猜想这是否是善完在回忆过去?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第一次与雅凛谈话后洗手间的流水声,那时镜头指向善完凝视洗手间的脸上。这些细节让结构变得有所含义——同样的男主人公,同样的空间,不同的对话,相似的词语,这些对比都由此能够成为可解读和揣摩的对象。事实上,这些元素,在其他的洪氏电影中同样出现,设计感、连续的声音、重复的配乐、相同的空间,都在唤起观众的记忆,引发观众的观察,从而发现相同中的不同,察觉其中的虚假,感受人物的真实。
同时,洪尚秀电影中复杂结构带来的深刻可读性中不可或缺的是其简单的人物构成。洪的电影里永远都只有几个人,而且几乎不掺杂其他的无关人物。《之后》就是典型,整部电影没有出现一男三女之外的其他人物,直到结尾外卖小哥的出现。德勒兹在《影像-运动》中阐述过一钟“临界状态”,即情状在转化为使情感改变事物性质所需的力量时具有的一种中间状态。而在洪尚秀电影中,在没有环境的介入以及他人的干涉的情况下,情感一直在传递,但实质性改变事态的直接行为几乎从来不会在电影中看到。比如在《北村方向》中,谈话一直在发生,调情一直在发生,甚至性爱也一直在发生,但这些行为都是虚的,都是在传递情感但不对现实中人物所关心的事实做出任何改变的行为。在《之后》中,妻子片头的质问、妻子来到公司闹事、善完挽留又辞退雅凛,这些都对善完和雅凛的自身处境似乎没有实质性影响——善完到雅凛走后也没有在自身的经营、家庭关系上有所改变;雅凛对工作并不在乎,她的精神内在和人生处境并没有被影响。而在《之后》中人物做出的改变,也就是善完回归家庭,也被隐去,被善完用寥寥几句带过,剩下的,可以看作是另一段不会做出任何性质改变的过程。事实上,在德勒兹看来,这种临界状态中所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状况世界,叫做“原生世界”。原生世界的存在意味着人物的思想与行为产生着巨大的冲突,而冲突的本质是人类的欲望与现实处境的冲突,由此而产生在自我矛盾中的陷落。在洪氏电影中,人物正是在这种虚假的情感传递和无所作为中完成对自己的隐藏和隐去自己精神的陷落。而从观众看来,他们观察人物的同时,因为能够清楚地感知人物在处境中所不能感知的真实事态,也就更加能够体会被刻画的人物在与他人交谈过程中做出行为与否的内在的矛盾,而同时可以完全抛弃环境与人物之间的冲突,因为这在电影里根本不存在。实际上,这样的体验简直就像将观众至于一个“完全临界空间”,游走在人物的主观与客观之间,感受人物内在的真实,从而试图从电影中理解电影作者所理解的“人”。
这即是洪尚秀的电影,洪尚秀风格的诗化。
影片最玄妙的一幕出现在结尾:时过境迁,雅凛再次来到公司看望奉完,后者却忘性大得没有认出她来,直到两人坐下来喝咖啡闲聊,同样的话题被重复了一遍,奉完的记忆才被突然唤醒,恍然大悟间他禁不住脱口而出:你就是她呀。
“你”是谁?自然是这个前来祝贺奉完获奖的女人,那“她”呢?相对于眼前的“你”而言,“她”指代的自然是之前那个已经被他遗忘的“你”:在奉完的公司只上过一天班的女下属雅凛。雅凛之所以只上了一天班就被劝退,是因为莫名其妙地当了回小三(先是被奉完的妻子误会,后来又被奉完和昌淑将错就错地利用)。所以之前的那个“你”,潜在的身份属性除了奉完新聘的女助手,自然还包括被误以为的奉完的情人。我们知道,真正的情人其实是昌淑,雅凛接替的那份工作之前也正是昌淑在做。但因为感情上的折磨,昌淑一时冲动选择了离开,奉完才因此招聘了雅凛。可一天工夫不到,昌淑放不下这段感情又想回来,早上还是雅凛接替昌淑的工作,晚上就又变成了昌淑反过来接替她的工作。更值得玩味的是,奉完的妻子只知道奉完的情人是他的女助手,当她确认新来的雅凛就是奉完的女助手后,也就想当然地认定雅凛是奉完的情人。奉完和昌淑虽然是知情者,但两人有自己的小算盘(用假小三转移原配视线,正好可以帮助真正的小三度过眼前的难关)。在几个主要当事人的共谋之下,“你”和“她”,之前和之后,助手和情人,就这样来回交融切换了几次。而这出以假乱真真假混淆的把戏,显然也正是影片的蓄势发力所在。
那么,偷梁换柱是如何实现的呢?仅仅玩弄几句口头上的语言游戏,他们就能指鹿为马吗?
在洪常秀典型元素里,花样迭出的叙事结构一贯为人称道,其别致奇巧处,在于将文本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等要素(甚至包括言谈、举止、道具、着装、环境、天气)进行拆分打散,再以部分相同部分不同的面貌重新组装整合,通过对应比照,在重复与差异的互为交织中发掘微妙和灵光。如《江原道之力》,一对已经分手的情侣在同一个时间各自来到江原道游玩,两人遭遇相同的风景,却自始至终没有交集;后来的《夏夏夏》与此类似,两个好友在酒桌上闲聊,回忆两人同一时期在同一个小镇上呆过的经历,两人到过相同的场所碰见过相同的人,却总是擦身而过错失相遇;《处女心经》是一对男女恋人分别回忆在一起的时光,因为性别和立场差异,回忆的内容自然也就互有说法;《海边的女人》是同一处海边,在不同时间里分别发生的两男一女和一男两女的故事;《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也是如《海边的女人》一般故地重游,只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看风景的感受也因之改变,而且揉入的梦境与现实分庭抗礼,在虚实之间最终殊途同归;《生活的发现》是同一个男人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两个不同的女人做了些大致相同的事;《懂得又如何》则是同一个导演在不同时间里分别去两对夫妻朋友家做客,各自的关系不同因此走向各异;《玉熙的电影》是一女周旋于两男之间,在不同的时间和两人分别有次登山之行;《在异国》是由相同的几个人物串起三个独立成篇的故事,角色对应的身份及道具都是同中有异,互相牵扯关联;《这时对那时错》则是相同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因为不同的言谈举止从而产生了不同的效果;《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是同一个女人去不同的海边,遭遇到不同的人,分别和他们聊了些相近的话题。而在不同的人里面,前后又存在着各种类似角色的关联……总之,五花八门的对比贯穿于洪常秀作品的始终,而且在方式组合上,也是林林总总各种尝试无所不用其极,但又几乎都不偏离“同中生异,异中存同”这一基本要义。
以此角度观照《之后》,它显然还是惯常意义上的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同一个男人和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时间,去了相同的地点,做了些相同的事和说了些类似的话。所以按常理推之,这部电影原本应该是一个线性叙事的“两段式”,前一段讲奉完和昌淑一起上班的一天(早上上班在公司相遇,上午一起喝咖啡聊天,中午相约中餐馆吃午餐,继续聊天……),后一段讲雅凛接替离开后的昌淑的位置,和奉完一起上班的一天(内容参考前一段)。果然如此,是不是更像标准的洪常秀?但实际上,重文本轻影像的导演这次照旧因陋就简,却用一组简约而不简单的平行蒙太奇漂亮转身,继续探索着结构花样的新玩法。
我们看到,雅凛的一天变成了故事主线,昌淑的那部分则或省略或跳跃间或点缀,两人花插着出现看似时间线被打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各行其事。但如果把她俩合二为一,作为一个人看待,整个剧情反而衔接合理画面也自然契合了,两个人各自的一天,就这样被浓缩集中到了同一天。有意思的是,这种对应比较反映在两人的行为上,它不是重复的,而是互补的。换言之,惯于在重复中比较差异的洪常秀,这次却玩了出在互补中走向重叠的好戏。为了内容上的混淆,先在形式上进行混淆,这就像是用金基德的技术,去完成阿巴斯的主题,而当二者水乳交融之后,它呈现出来的不可言说的复杂幽深,又还是独属于洪常秀的结构。
【小说-电影】
关于任何一部洪尚秀的片子,都是关于洪尚秀。
一个很重要的需要询问的问题是:能用现实主义来描述洪尚秀吗?
这是一种评论的语言,但是我想至少可以用它来描绘洪尚秀的导演方式。
首先有一点我感到惊讶的是,洪尚秀醉酒般的胆量——几乎可以成为一种模板,他的电影风格(将其称之为一种电影风格是有些可疑的)发展几乎是在一个方向上的坚韧不拔,那就是一种抛弃所有电影历史的发展。他在拍《猪坠井的一天》中使用的那些对切的电影镜头一定让他疑惑不已:我为什么会需要这些画蛇添足的电影语言?即使别人跟他说:这是一种必须的电影技术....——“太麻烦了,我只需要我的人物将这些对白说出来就好了,还有没有更加简单的方法….”
塔可夫斯基曾经梦想电影变成一种如同绘画般轻便的艺术形式,洪尚秀一定程度上接近了这一点——他好像在说:要不然,像写小说那样也行?
写小说是允许一种思维设定的,然后,必须依靠文学才赋来构思这个设定之后的每一步。
于是,有多少种写小说的方法,就应该有多少种拍电影的方法。
【简洁-影像写作-反“电影”效果】
当然这种说法很理想主义,但洪尚秀所体现出来的轻巧应该让人不仅去这样思考:他到底是如何发展出来的?
必须说他是一定形成了一种系统,一种方法。
他最重要的是对话,也可以说是:独白。当机位和镜头只变成一种类型的时候,它就更加简洁有力了。
越来越简单,注意力也就越来越集中。
比如说,集中处理谈话时候的机位和构图就好了。“我需要演员脸的哪个角度面对着观众。”有时候甚至不用想,只要舒服就好。
洪尚秀的影像就是集中简洁的美学。
但这对于电影来说,还不够。
电影手册:您拍戏没有剧本,但是您对您电影的结构有着非常精细的规划?
洪常秀: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电影的结局,因为如果我写的那些戏只为了达到某一个目的,那么我就将自己局限在了一条太狭窄的道路上。是“过程”造就了我的电影。这样做你才会有无尽的可能。我想要在拍摄的时候使用我全部的力量,如果我只是用我已经在桌上写出来的东西,那么只能说是用了自我的一部分。所有的细节,所有在写作之中发生的事,统统来自这个自我,这就是我为什么从来不急着要一个结局。我曾经用这两种方式工作,我绝对更喜欢后一种方式。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取决于每天降临到我身上的事情,甚至取决于拍摄当天早上我脑子里的东西。
每天早上,我都把所有的想法在脑中过一遍,而我从来不问自己“这样的话会有某种效果吗?”我有二三十个想法在脑子里,我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来,我只是从这些想法中留出五个而已。从前我每天早上写两个小时,现在要写五个小时,那么就要很早起床,大概四点钟,一直写到十一点十二点。时间拉得越来越长。我不喜欢在夜里工作。
他的工作方式就是作家的工作方式,而结构上面的剪辑就是小说的剪辑,因为本来电影的剪辑就是文本的剪辑。——更何况洪尚秀这种段落电影。简单的来说,他的电影就是文字和表情,有些时候他想要展现出来某种影像的魅力的时候,影像的魅力自热而然就展现出来了,因为他的电影就是文学精神(这是一部电影“成立”的关键)的典范:
并不是洪尚秀想要反效果的,正像我之前所说的,效果也就是情节的效用,它是在观众身上产生的,因为每一种效果就是作用在某一位观众身上的效果。反效果在于一种疏松,在于一种与所有稳定语言体系相悖的“业余”。那么,镜头往前推移是一种效果吗?或者说,是不是洪尚秀也已经形成一种语言系统了?(或者镜头向前移已经是镜头语言的历史在洪尚秀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洪尚秀电影中物质性(美术因素)是很少的,如果物质性形成了影像很重要的魅力,那么洪尚秀也就是要剔除这些东西,只剩下什么呢?只剩下:文字和说文字的人。因为美术对于其它导演来说是影像很重要的魅力来源,而对于洪尚秀来说,这些就是他要反对的效果:
以上是韩东《在码头》的截图,刚好在了解这部电影,就截了一些。在这些截图中美术,或者说在电影感塑造方面的感觉很明显。
电影发展到现在,它的制作传统很多时候都是物质的摄取:数以万计的小玩意,布景,奇瑰的自然风光。,这是来自于对罗兰巴特所谓的照片“刺点”的癖好。比如说,塔可夫斯基就是一个美术狂热爱好者,虽然他有一些特殊。但是,电影的物质性从历史的效果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形成电影感的重要因素。很多情境是曾相识,因为这就是电影感的来源。电影感——或者准确点来说:影像感——就是对某一部电影物质模仿的结果。也是这个原因让我并不相信所谓的“影迷”所制作的电影。
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说明,新的“电影感”已经无可能,而是为了表明洪尚秀,在勇敢地直奔自己目的过程中,从塞尔日.达内所谓的“经典幻觉”中逃逸出来。
这使得洪尚秀的电影,变成某种抽象电影(抽象我的意思是,观念电影)——或者,拙劣一点来说:情景剧。如果物质性(美术因素)形成了影像很重要的魅力,那么洪尚秀也就是要故意忽视或者剔除这些东西,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洪尚秀不重视美术或者物质....更主要在于他觉得,场景并不重要。这也是他为何频繁地使用重复的场景,吃饭,喝酒,走路,吃饭,喝酒,走路,海边,街头....当然如果遇到十分有趣的场景他也十分开心,但是他并不强求。
这对于电影物质性癖好者来说,无法接受。
洪尚秀的电影是观念电影,对他来说,观念到处流动。
但是上面,金敏喜的脸不就是一种美术的结果么,它不再能够以一种婚外恋之前的洪尚秀那种冷静但是孤独地可怕的冷嘲热讽来处理这种美了。——这也是洪尚秀对自己生活的一种忠实,正像所有的观众都可以辨认出来一样,他的电影来自于他的生活的场景。
这点延伸出来是:演员。演员是洪尚秀除了文本之外,下功夫最多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子,场景和演员。但是在这里必须将这两者重新分开,前者代表的是纯粹的“故事”,而后者除了“故事”之外,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影像的效果。洪尚秀要将所有物质化的重点放置在演员之上。在这种程度上,可以将洪尚秀的电影与拉斯冯提尔的《狗镇》并置在一起。
如果说在指导表演方面洪尚秀具有相当的自由的话,那么他所选择的“现实主义”的表演,就可以说是他的“风格化”了。
【“现时”-现实】
电影手册:为什么人物和地点是如此重要呢?
洪常秀:有那么一刻,某个演员或者某个地点能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我去见一位演员,直到有那么一瞬间他让我想到某一个人或者我经历中的一段,然后我就问他是否想和我合作。对于地点也是一样,当我来到这家小出版社,我就感觉我能在其中拍出些东西。这是不可名状的一种感觉,一种情愫,一种印象吧。我需要具体的事物来写作与拍摄。没有了这些具体的要素,就像在空洞与黑暗里游走。当我在选素材的时候,当我在写场景的时候,我也在检验这些素材中现实的力量,检验现实能给我的灵感,但是这些都是直觉的东西。
最令我有兴趣的是洪尚秀的工作的方式,他的文本写作和影像写作。
洪尚秀的这种工作方式让我想起了,电影拍摄的各种煎熬,其中最为煎熬的是:现场的不安的焦虑。
为什么这种洪尚秀这种摄制需要,当天就结束呢?包括它的文本或者是场景——场景当然是之前都已经决定好了
甚至不需要“探究”这背后的意味,这该是多么的轻松啊。一种“探究”意味着物质(美术)变得沉重起来。
稍微概括一些洪尚秀的工作方式,遇到有趣的人或者场景,然后就从中构思故事(在这方面来说,是物质启发了观念,而对于另外一种工作方式则是:找一个适合发生这些事情最好的效果的地方(电影感),后者必须苦苦地维持这种效果,前者却是在发展一种现实——或者联想一种现实;这也是为什么洪尚秀的电影看似简陋,却非常鲜活,而另外有些似乎相当丰富,却总是别扭)
要拍洪尚秀那样的电影重要的是什么呢?我觉得重要的是一种“文本涵盖”,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般我们的灵感来自于某个现实的事件,我们扩展了这个事件,一方面洪尚秀要扩展这个事件成为文本,然而在转换成影像的时候,他必须重新将其归理到扩展之前的现实事件中。我把这个视为“文本涵盖”。这个文本是一个完整的文本。它穿透了这个事件,然后同时涵盖了这个作为事件的现实。
文本与影像之间的转换引人入胜。他认为文本是一种绝对的控制,是一种想象的绝对控制,细节的想象,具体的想象;而影像则归根到底是一种选择。那么到底是那种选择呢?这是一个相当伤脑袋的问题,如果说你没有某种效果的取向,那么你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这个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也许因为创作本质就是,从不停止书写....直到撞见物质。(偶然性也要分之前,现时和之后)
这里所说的物质也就是“现时”的洪尚秀了。
这种方式是有多难,通过“现时”而展开的联想,进而产生创作。——这有点像阿甘本所说的:成为同时代的人。而“做一个当代的人,首要的就是一个勇气的问题”。洪尚秀在抛弃所有电影的历史上已经展现过一次这样的勇气了。
(这点可能值得继续探讨)
【辨认旋律】
但是不得不说洪尚秀有一些取巧。因为他利用了小说结构性所带来的便利和丰富。
叙事永远的技巧——或者不是说技巧,而是反方向的东西——就是一开始的建构。洪尚秀(或其它导演的电影,当然他更加明显一点)一开始不管进入什么,或者说不管怎么编排,叙事的开端总是“建立”的。因为,叙事一定会在在观众这边建立起来,而不是在作者这边。
看看他说的这句话:
电影手册:您要如何解释最后非常奇怪的一幕,为什么主人公好像把经历的一切都忘记了?
洪常秀:我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相信,有那么一种理智与逻辑的东西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男人到最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是非常怪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失忆这件事触及到了我与之前拍摄的所有镜头的更深层次的关系 (此处洪尚秀不言语,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采访者注)。
电影所塑造的电影时间感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也就是,为了避免在每一段电影当中主人公对其它另外的所有段落中他/她所发生的事情处于“失忆”的状态,必须安排揭示一些情绪的、对话的或者主人公身体上标识的,这类足于提示时间点的情节。如果没有这些提示,观众就不幸地成了记忆的承担者,通过前段电影的观看和回忆,观众必须费力地将主人公的记忆串联起来,才能使得这部电影的叙事进行下去。
这种“失忆”是洪尚秀电影的一个叙事的关键,因为在他的电影经常缺乏“时间提示点”,观众经常搞不清楚这段中的主人公到底是在哪个时间点中的主人公,观众不得不自己将这些点串联起来,这些串联点就像我们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回忆起糟心事,这些糟心的回忆的出现不是时间性的,而是随机性的。于是,跑步到健身器前面坐下哭泣的社长,他到底是处于那一段记忆中的社长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不管处于哪一段记忆中的他都是如初的“惆怅”。
“惆怅的男子”这是一个明显却不太容易辨认出来的主题,然而通过这种辨认,“故事”就成立了,电影中“文学精神”也凸显出来了。看洪尚秀的电影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是,观众可以像辨认一首奏鸣曲的关键旋律一样辨认洪尚秀电影中的魅力所在。
一部好的作品
无非是解决了
影像与文本间
本质上的矛盾 要么放大影像
牺牲文本可能
要么放大文本
牺牲影像可能 或者割裂影像
和文本的并行
两者各自发展
杜拉斯的电影 洪尚秀的电影
乃第二条路线
放大文本牺牲
影像一如侯麦 影像上的贫乏:
场景固镜推拉
文本上的丰富:
对话结构重复
台词与必要性
结构与实验性
重复与变奏性
镜像与可能性
“神啊,我向你祈求。”海报那场戏一定是洪常秀扮演司机对着她拍的。那么美,缪斯之光啊。
如果叫《夏目漱石和炸酱面》,是不是喜欢的人会多一些。《之后》用影像诡计,制造了一通黑白虚实的团雾——就像人类用来试探躲闪的语言辞藻,最后,才拱手送上一个真相,顺带还颁发了一个最佳出轨奖。有了金敏喜以后,洪常秀从一千人观看导演,跳跃成一万人观看导演,值得喜贺。
自己眼里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很可能是别人的下酒菜回头就全不记得了。这部电影不论是洪氏放大缩小长镜头、尴尬啰嗦内容空洞的对话还是结构的玩转都很熟练,总之想在老洪电影里看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不过也正因如此,会陷入“他以后会不会都这样”的困惑,看多部看少部,可能很多年后也记不得了
洪尚秀到底多恨自己…
女人被吸引喜欢男人的文笔藏书就像欣赏导演的电影和才华,如果跟小三谈感情太累不如咱们就聊兴趣。而我的出轨哭泣或再回家甚至把你忘记让你挨揍垫背暴露种种的不堪也会都有所得。把漂亮的金敏喜摆在这么微妙迷妹闯入的位置,不得不说是洪尚秀在成熟的视听框架对现实之后时间的反向宣言和解构。台北院线
洪尚秀15到17年的三部可以概括为:金敏喜在巷子里,金敏喜在海边,金敏喜在出租车上,然后就是每个男性都会对她说的那句:你真美啊。她足够美,他也足够情深有余
两场三人戏十分过瘾,讽刺辛辣味十足,不乏幽默,对男性的怯懦自私之批判一如既往,尴尬无处不在;打乱的时间线以及重复场景,在荒诞中逐渐滋生事实,大有留白余味;叙事结构反而简单化,重点放在人物关系建构上,三女性稳固架构,剧本亦是好;黑白光影,大雪纷扬,金敏喜简直通体发光。
她摇下车窗,抬头望雪,光照在脸上,仿佛神迹降临。
竞赛片撸到现在,个人最喜欢是这一部。终于不用被大主题和人文关怀折磨良心,男女之间自欺欺人的那点子日常破事,细想虽沉重,但看的当下至少不会有苦大仇深感。时间线玩弄得有意思。两个女人,及奉完跟雅凛的两次“初见”微妙。精妙的巧合跟对话设计,让观众一次次憋不住尴尬地笑出来。
男人的小盘算小心思小放纵就像考场上作弊的学生,享受到刺激和便利了,又感觉天衣无缝,殊不知,女人就是讲台上抱着手的监考老师。
我现在宣布金敏喜是真善美本人,饭桌讨论信仰和虚无的段落就足以让人坠入爱河,更不要提出租车后座观雪那一幕,天啊,世上怎有如此顺眼之人,不是惊艳,而是越看越让人觉得身心舒爽。占影片绝大部分的谈话场景,没有正反打,全是对称构图的推拉,淡得有味,尬得生动,各种方面都太精彩了。
男人的本性:自私、虚伪和道貌岸然。
洪尚秀可能是影史第一个拿绯闻当灵感给自己拍传记片的导演,还拍了不止一部。
这部不那么暧昧,不再亦幻亦真,不过其实也有一些段落是可以解读为梦境的,整体倒是很写实,偏通俗剧情,原配怒打小三之类,渣男只会痛哭流涕之类,太狗血了,文艺男中年,你容易吗?金敏喜演得很放松,自然舒服,面部表情细腻到位,戏份要是再多点,估计是要拿戛纳影后的!
影片的结尾如同一个巨型秤砣,拽着所有的前情旧事往下掉。一切都在极速落地,过去的抛在脑后,未来的模糊不明。
洪尚秀电影中最具魅力的典型人物:不断试图逃避却又不断把自己推入淤泥的男性,突降凌辱却尚能维持无辜本质的局外女孩,跳开时空的限制,记忆与现实以暧昧的方式相互交融,虽然免不了自我重复之嫌,但电影人完全追随自我当下生活状态的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和理智。
一年三部的洪尚秀终于在这部达到了自己应有的水准,看来之前都是玩儿票的。极富质感的黑白影像,双面夹击的情感困境,推拉和重复间闪现的关系本质,通过被打乱的时间线做出的相对严肃的结构探讨……集痛苦和幽默、朴素与华丽、短小和精悍于一体,在主竞赛里称得上鹤立鸡群。
她靠在出租车后座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黑夜里一个接一个的路灯照得她脸庞闪耀着光。
好棒,感觉可以归入洪尚秀第一梯队的作品了!剧本看似随意,却处处都是微妙的趣味,三个女人两次初见的映射更见功力。剪辑上不断通过跳跃的时间来误导观众,同时对时间的省略本身也是对爱情的莫大讽刺。
看似宽宏的男人实则吝啬,架上的书可以全部拿走,感情却不能被人独占。看似迷信的女人其实清醒,挨巴掌当做渎神的惩罚,辞退却不能等人先说。眼前的男人忘记了我,却记得是女儿终结了爱情。面前的女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人生却必须幸存。懦弱的人用谎言编织山盟海誓,稍一见光,就像雪花蒸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