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孩子王的失败与哀愁。
最近连续看了一些WG电影,包括《芙蓉镇》、《活着》、《蓝风筝》、《天路》以及《孩子王》。其中蓝和孩子王曾经看过,我在豆瓣标记着于2013年观于电影资料馆。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傍晚饿着肚子奔向电影资料馆,像是赴约那样的庄重,电影毕后坐47路回学校。(貌似现在47路已经被整合到其他线路了。)
对于《孩子王》和《蓝风筝》,我当时的标注非常云淡风轻,到什么程度呢?像是在看一部唐朝的电影——那是与我无关的人生啊,那是久远的历史啊,我只简单的说「还好我不用经历那样的人生」。真是太年轻不懂事,谁知道在那之后的几年之后,有一天我在异国他乡看这些电影,竟然有如此深入的代入感。谁说那是唐朝的事情来着?
看这些电影让我有挺多感触的。一来是让我理解了父母的价值观,还有爷爷那辈人在面对社会冲突时写在脸上的「害怕」。经历过日据、内战和建国之后的种种历程,他早已被看到的现实所吓得失了声。而那些不得不绝望的抗争着的,是《芙蓉镇》里的胡玉音和秦书田,即使是自称「罪人」也仍旧不给活路的时势里,所谓的集体并没有站在你的身后,而是处处与你为敌,让你活不下去。在得知胡玉音怀孕的那个当下,秦书田连大喊一声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将手中的扫帚朝天上扔去,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兴奋——身而为人,竟然被压抑至此仍旧充满着活下去的希望,让人悲戚、动容。
第二是让我理解了上一代人(八十年代大学生)的「不相信」。我一直好奇在诗歌和海德格尔的时代成长的一代大学生,亲历且亲身参与了很多「大事件」,为何在其中年之后所体现出的对人和事的感情事实上的很淡漠的。一个师兄曾跟我说,他说那一代人不像八零后,在以经济建设为主要基调的大背景下成长,同辈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和充满信任的,而他们那一代人,充满着怀疑,或者更粗暴的说,是「不信」。他们只相信自己。从这些电影看来,大约可以理解他们为何不相信。他们不像亲身经历了知青的一代,人生经历里仍旧写满了与土地、农民之间密不可分的情缘,他们虽然也有更加深刻的反省,给出的回答总是「不能原谅」,但他们仍旧有着保有初心的理想,那是他们在绝境中能够活下来自己给自己寻到的精神力量。而之后的那一代,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们亲身参与了种种宏大叙事,也亲眼目睹了宏大叙事的崩塌,因而他们今天得以在时势发展与个人奋斗中走到今天的成就,是不会相信别人的。
《孩子王》里谢园扮演的老师是知青,听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当他有机会成为老师的时候,他一直在自我检讨是否有能力来教学生,而当他发现那些坐在讲台下的充满热望的一双双眼睛却几乎不识字的时候,他内心是震撼的。这样的震撼是大过于学校能提供给他的生活条件的简陋的,他本来已经扔掉的锄头仍旧需要再拾起来;甚至在漏风的校舍里,椅子和桌子相继坍塌的时候他和伙伴都是用大笑来填满失望的,因为他心里还抱有对那份职业最基本的坚持和尊重。然而当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角色究竟是知识的传递者老师,还是运动思想的传递者,那个晚上他望着残缺的镜子,朝上面吐了一口吐沫。
那时候他意识到他的职业身份和他作为知青的身份是一样的,是作为一个系统运作的环节,其中充满着欺骗。于是他放弃了课本,转而用更具启发式的教学方法,甚至和学生以朋友的方式来相处,结局当然是很明了,到处都是会打小报告的人,于是马上会有人来找你谈话。在白雾皑皑的山的深处,他为他们写的歌曲用不同声部响起的时候,也是他要和学生告别的时候。他作为一个读书不多的人,还有胖妞,因为怀抱着理想和情怀,会有同情和爱,仍旧对大山里的孩子们抱有最深刻的悲悯,哪怕命运已经将他们带向大山深处,他没有在顾影自怜吧,当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对那些他们认识的普通人的同情。
那些回程的怪石嶙峋与迷雾,却是他的心了。不知道还要在雾中走多久,不知道何处才会有阳光照出清晰的人生路来。
那本字典,是黑暗的人生里,义正言辞的光亮。
正好昨天是教师节,今天重新看这部,颇切合我的心境。或者说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我这几年当老师以来的心情。我想我并不是个好老师,我仍旧记得我第一次给班上开班会时,学生们畏惧的表情。他们看我,应该会以为我就是《孩子王》里隔壁班的老师吧。
因为身在定义模糊的「集体」中,个人的境遇是很难捉摸的。不管是信或者不信,每个人都处于时代的洪流中无法抽身而出。那些亲历的人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反思,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还如同前几年的我般,以为那是唐朝的事情呢。
第五代导演真的很棒了。大抵因为他们多是亲历者。你看那时候的谢园们姜文们李小璐们,一个个眼神中充满着表达的欲望,那么真诚,就像那时候的陈凯歌、张艺谋一样,想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看看。那么真诚,那么的让人心疼。可是,现在呢?
哦对了,顾长卫的摄影,那时候就已经这么有意境了。那几个暮霭中的大段长镜头,完全看不清人的表情,甚至看不清肢体动作,只有远处的山和云、天际线以及长长的人的哀愁罢了。
2 ) 老杆的孩子王
《孩子王》诞生于寻根文学语境。
老师在介绍影片时含蓄的说,它在嘎纳获了个“大”奖,事实上的确获了金奖,玩笑似的金闹钟奖——代表最冗长,最乏味的影片。
一个个带有明显陈凯歌式的电影符号,一个个晦涩的长镜头,老杆那明显带有寓意的头发,一切都让我相信这的确是那部让理论人士趋之若骛的《孩子王》。
老杆的学历不得而知,好象是高中还肄业。是个扛着锄头的先生。可他天生就是传统文化的叛徒,不屑于那些正规的教学内容,教他喜欢教的,可能他什么也不喜欢教,自然才是归属。但老杆的道家思想显然无法摆脱现实的困境,无论主流文化离生命本质多远,对于孩子来说,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绝对必要的。要放弃这些做文明世界的原始人,这种另类的的浪漫究竟是拯救人类还是把人类推向更深的文化深渊?它在嘎纳遭遇的滑铁卢正说明了人们这样的工具理性和人文理性的二元对立(后好莱坞时代的中国电影)
那个牧童倒是和老杆惺惺相吸。老杆想教他识字,一次次的无语反讽了语言的多余。
老杆渺小啊,和我一样,只能破坏,还不能改变和建设。
《孩子王》的旨意十分明显,直指教育,也就是说对人格的塑造,进行了深切的思量,甚至达到了抗衡教育制度的高度。这也是中国电影,对千百年来的文化积垢所作的最为痛彻心扉的一次绝对有力的砍伐(10导演批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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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孩子王
影片中男主人公的形象挺有意思,他的发型咋一看真像个搞摇滚的,头上一丝丝怒发冲冠,若是配上一把电吉他,拿上个麦克风,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朋克头。可这其实是中国早年不修边幅的知青常有的邋遢形象。导演这个无意间的造型激发了我的疑虑,莫非陈导想通过这个头说明点什么?男主人公的头发跟他破旧的衣服胡子拉杂的形象配合得天衣无缝,难道说陈导想要告诉我们,在最质朴的外表下,往往隐藏着最不安分的灵魂?或者干脆说,男主人公就是个“最质朴的反骨仔”。可惜这只是我的臆断,也许只是在我看完电影后才强加给导演的内容,尽管男主角确实公很质朴,也很反骨。 男主人公的小反骨比起朋克的反社会反人类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仅仅是想凭着自己的良心教会学生认字而已。原因是,山村小学用的教材没有用,学生读了很多年书,还是文盲。可是在那个年代这样微不足道的想法居然也沦落为奢侈的愿望。就在男主角获得所有学生认可的时候,终于难逃被革职的命运。影片最后他教学生唱的那首炊事员阿姨写的歌,简直就是为一个如尘土般渺小的而又正直善良的老师唱响的赞美与送别之歌。这简单的旋律此刻响起,有如天籁。 影片另一处让我心动的是导演对小学教室的刻画。简陋的草房,房顶的茅草低低垂下,廊柱上课桌上讲台上满布学生信手涂的画。这些涂鸦作品在告诉我们山村小学环境的恶劣与疏于管理的同时,把学生的顽皮捣蛋,天真质朴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学生群体的印象跟看法是天下大同的,可是陈凯歌的这一举动避免了对学生群体性格进行冗长的刻画的俗套,涂鸦镜头犹如神来之笔,简洁有力。 其实这部电影让我动心的地方还有很多,若是一一列举,恐怕三天三夜也难尽兴。《孩子王》确实是部值得反复咀嚼再三回味,也经得起岁月的考验的好电影。
4 ) 孩子王:在潮湿氤氲的感动与无以喘息的沉重之间
70-80年代的伤痕文学,字里行间夹杂着压抑的隐痛,在《孩子王》的文本中,开头是这样的“一九七六年,我在生产队已经干了七年。砍坝,烧荒,挖穴,挑苗,锄带,翻地,种谷,喂猪,脱坯,割草,都已会做,只是身体弱,样样不能做到人先。自己心下却还坦然,觉得毕竟是自食其力。”小说以“老杆”为第一叙述角度,展开描写了这个激荡年代里“教育伤痕”的痛点。
这一种“教育伤痕”到了《孩子王》的影像里,却比文本有更多的韵味。
潮湿氤氲的感动
“望见学校,心里有些跳,刀就隐在袖管里,叫住人打听教务处在哪儿。”在小说中,阿城没有在起初展开对学校远景的描述。而在影片中,开头便是关于学校昼夜变化的固定镜头。
于云贵山丘上的一方破屋,孑然而立在蜿蜒开去的高处。起初它便像是一个虚幻的存在,不无荒凉。在群山从影之间,地带开阔,只与一旁的枯树相映。远望了无生趣,但这就是故事发生的学校。悲凉的基调,神秘而特别,却也仿佛是苍茫中的一丝希望。
说来,“老杆”其人,发型特别,逆毛立,人给他梳顺了还被厉声拒绝。这是最后的那点“反骨”,不能再没了。老杆心中的反抗与愠怒,在于当下教育现状的失败,也在于他自己的分裂。“孩子王”的头衔之下,“老杆”本身象征着一个群体和一种力量,他们有心去冲破枷锁,而现实的无力和自身与环境对抗时内心的矛盾时时鞭挞脊背,最后,仿佛只有那永远竖起的头发,能苟延残喘地保存着一个期待“火苗”的信号。老杆本身不能说是一个充要的悲剧人物,他的被动与主动,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在“被驯服”与“抗拒被驯服”之间来回游走的标记。
陈凯歌是“狠心”的,他尽力地放大残酷,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与不堪直视的生活条件让人开始便时时揪心,悲从中来。但留白处,他又在填充脉脉温情:教室破旧不已,而童真常在;孩子们无法习得真知,而欢笑常在;老杆背离指示,而孩子们对其尤为爱戴;人人时时自危,却依然守护住了那份惺惺相惜的理解。潮湿氤氲的云贵山林绿意盎然,未曾预示着政治环境的严酷。寂静山岭、安宁村庄、牧牛孩童……同时在传达着“归根”的情思,他试图渲染的“避世”氛围,巧妙地掩映着平静之下的不安。而在这份不安的焦灼之间,自然万物无知的浪漫带来消融沉重的静默感动。这是《孩子王》空镜头的成功,明明“按兵不动”,却让人情绪丰沛。
无以喘息的沉重
但《孩子王》必然也是沉重的。除了特定背景下“教育缺失”的首要议题,它其中包含了太多关于时代与政治的明暗喻和表征。看着是反思历史也好、强调教育也罢,实际都还不是最核心的“痛点“。最核心的痛点依然回到了个人向内的斗争,要说起这“抄字典”。
王福想要把整本字典抄下来,而老杆在走前给他留言道:
孩子们起初抄的课文是洗脑宣传文,所以“抄”也意味着“被驯服”。尽管王福抄写字典也有着朴实的个人意愿,而在这里,则更多地意指放弃反抗,选择顺从。所以老杆说:“今后什么都不要抄”,那是你不要被“驯服”了,说给王福听,他也在说给自己听。然万般由衷,也依然让人嗅到一丝无力。对老杆来说,即便他也在破碎的镜前看到了矛盾分裂的自己,但在教学任务中,他期望去改变,甚至颠覆。而道阻且长,理念的灌输和侵袭早已阴霾笼罩,老杆最终发现自己无可奈何。与自身心境同步的是,向内,他开始接受这种无可救药的人生,不受控制地面临着一次次地颠覆重建。抗衡时代而冲破牢笼的渴望最终被一点点熄灭,个人的命运也最终还是被裹挟着奔袭在历史的洪流里。
即便历史多么尘嚣甚上或是令人唏嘘,最痛的痛点依然落定到了个体的“意志肢解”,痛于无可奈何,痛于最深刻的挣扎也被消解,痛于到了最后,竟不知是自己放弃了时代,还是时代放弃了自己。
回到今天,某些方面,相似的时代命运仿佛还在轮回发生,然即便如此,每个个体也依然都是在夹缝中寻找的光亮的人。
这也是最后那把火的意义。
5 ) 山有雾,而我们终将看到山 ——《孩子王》影评
事件的自我评判
我出生于90年代,父亲来自贵州黔东南清水江边一个侗寨,也是文革后高考制度恢复得以参加考试进入大学的前两批。小时候对于文革,仅仅是从外婆、外公嘴里的述说来定位的,那时候不懂表达心情,但是自打晓得了这个事,在长大逐渐完整了解到整个情况的时间里,内心都带着一种恐惧感。
父亲来自农村,所以每年春节,一家人都会返乡,那也是我一年中唯一一次能够和另一半家人团聚的时候。每次返乡前,我都会自觉地背上寒假作业,但是事实证明,每个春节前后,我都是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在街上疯跑着度过。现在想起来,一年中的这个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放行”,我可以抛下一切读书考试,可以无视寒假作业的监视,去跑田埂,去不高的天台看一鼻孔灰的烟花,去夜里某个角落吃夜宵,去江边芦苇丛吹风。我们总是不用多说一句话,不用像现在反复讲述自己有多么开心,因为那种快乐是通透相似而不用多加赘述的。
刚开始对于哥哥姐姐是有疑惑的——他们每天都在玩,读书就是个任务,将来怎么办?怎么找工作?但每次我都会深深的羡慕他们并完全无怨无悔的加入他们的玩乐行列。这种日子,也是后来长大回过头来看才有的某种感触,才敢说我羡慕他们,羡慕当时的自己。
《孩子王》里,王福要和老杆打赌,说如果自己能够提前写出砍竹子造学堂的作文,就希望老杆把小字典送给他。第二天一早,王福将230根竹子堆在空地上,拿着作文理直气壮的说“我赢了”,老杆却说“你输了”,老杆的理由是“记录一件事,永远在事后”。想来我们一生所经历的事、社会所经历的变迁,大多如此,先要为一个时代定下基调,写下空洞的畅想,都是极不现实的。只有等这一件事过了,甚至过几十年再回头看,才能客观的描述,或者是“听”事件的自我阐述。
民族的显影
电影拍摄的是文化大革命云南勐醒中学的故事,没有插入方言,但陈凯歌保留了一部分,体现在可以听到很多“二天”、“娃娃”、“我x你仙人”之类的地方普通话。老杆被任命当教师后,是从山上“爬”下来,走过蜿蜒曲折的山包子去到中学的。
抵达后,老杆进入自己分到的教师宿舍,娃娃们在用竹子搭起来的宿舍外墙上,画了一个人像,那或许是孩子们对于老杆的想象,也或许是为曾经的某位老师所画下的,孩子们甚至会将过往的老师的名字说错,因为更换了太多。这样的画面充斥着整部影片的各方布局,在学校可以写写画画之处,竹墙上、课桌上,都被娃娃们画上了画。
老杆第一次站在讲台前时,背景也是一幅画娃娃们画的老杆,充满了高原气息和普遍的农村人形象——稀松的牙齿、用交叉的线条表示的“高原红”、大大的鼻头,7年的知青生活足以让老杆变成一个乡人。
记忆中,在小学识字后,课桌上、黑板上甚至是厕所的墙壁上,就再也不是幼儿园的涂抹画了,而是各类“XX喜欢XX”“XX是笨蛋”之类的句子。猛醒农村的教育无疑极度缺乏,所以即使在一个有“初三班”设定的存在下,随处可见的仍旧是画,而不是字,学生们并做不到用字来表达。这种强烈的对比设置得非常好,让人深处过去的时代和历史中。
高明的留白和时代的险恶
我们最近总是爱说一句话,“多点真诚,少点套路”,但是《孩子王》里,其实是“很多套路,也很多真诚”。套路在于陈凯歌将影片布局、情节推展处理的非常精彩的同时,设下了很多棋子。
全片充斥着很多笑,笑代表什么?代表的是导演想同观众一起进入一种“不言自明”的状态,是一种用台词上的缺失来更丰富的刻画人物内心。现在的电影,几乎是用台词去描绘情感的,因为有时候导演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拍出他想表达的情感,于是写下很多字,摆放在影片不合适的位子,这种设置有时候会让人到不真诚。但是这也是因为,现在我们所创造的东西,都是为了迎合市场、迎合观众的口味,而观众看不进没有台词的电影也懒得去思考情节(我们想在忙碌中寻找放松),所以会出现上述情况,以及用大量明星堆砌一场“联欢会”的影片。其实陈凯歌、张艺谋等“第五代导演”也是在市场中迷失过的,对于市场是聪明的——更多的票房,但是对于导演的身份,值得思考。所以再看陈凯歌87年的《孩子王》时,或许会想起那个时候亲近文化和哲学的他,会想起曾经用“道”来拍摄中国电影的那代人。
老杆让王福起来去教书,王福第一个反应是“你可是在整我?”,接下来是老杆回头的笑,这句话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笑让人尴尬。这是时代的险恶。如果说这部电影是一局有隐有讽的棋局,那这句话就是一枚看似不经意的棋子,慢慢将棋局(影片)展开下去,就会发现这步棋的用心,陈凯歌仅用一句话,就让一种时代的阴险在观众内心埋下种子。
明面上的讽刺也是用老杆无言的笑填充险恶气息的。比如在老杆在极不相信又再三确认学生没有课本后,跑去问其他老师,其他老师的回应是“没有纸啊”,随后老杆从右手边一座垒得高高的纸堆上拿起一叠,继续“无声”的“问”向其他老师,老师接着回应“呵,这个纸你随便拿,拿下去擦屁股也行”,随即觉得不妥,又加上一句“这样说不好,这样说不好”,但是已经无法掩盖内心的险恶。
高明的留白还在于,陈凯歌用动作替换台词,在王福和老杆打赌时,老杆问他赢了想要什么,他并没有直接说“要字典”,而是给了一个固定镜头,王福跑回屋里拿出了“他的答案”。好的电影不会因为台词的缺失流失故事的本味,反而凸显了整体感,有一种影片在被拍摄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自编自导自问自答”的良好状态。
“说不清楚”和抄的教育
老杆在影片中有两句话,一句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另外一句是“人能干什么,说不清楚”。《孩子王》里尽是一些说不清楚的事。
老杆几次问学生为什么没有书,学生说不出来。后来老杆让学生回答一个他觉得不傻都知道的问题,学生都沉默了,随后又一字一句的背下老杆的解读。王福的作文《我的父亲》里他写道“我想好好学文化,替他说话”。他们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没文化、没教育,他们不知道如何正确表达,甚至是身在“初三班”的他们也做不到。
学校所谓的教育带给他们的是什么?是抄。学课文是把课文抄下来,即使很多字都还不认识,写作文是抄报纸,甚至在王福得到接触字典的机会后,也是用抄的方式来学习。这是对教育的反思,是对社会的深思,因为即使走到今天,我们也还没完全脱离“抄”的恶俗。我们今天要成为的人不仅仅是要“说得清楚”,还要真正的表达出自己的理解。
老杆在发现学生很多字不认识和无法理解课文后,改变了上课的方式,抛开了课本,从字开始教。此处会展开陈凯歌在教育和教育之间描述的一个鸿沟——影片中老师所谓的上课就是抄书而不是授以知识和思想,而学生们的理解的上学就是一系列上学的动作——老杆让学生写一篇主题为“上学”的作文,学生写的都是上学前起床、走路、吃饭的事。
顾长卫的摄影和扭曲的枝干
有人统计过,影片运用全镜头几乎达到全片的50%,顾长卫的摄影也像在读一本书,许多“自上而下”“自左向右”的展开方式。印象最深的便是影中多次对山包的头的刻画,以及学校老师介绍老杆时,老杆站在教室外,正好被稻草遮住了脸的那一幕。
影片最后是一个地区习俗“烧山”,是因为植物长得过于茂盛,以此烧掉产出肥料同时也让新的枝桠更好的生长。或许陈凯歌也是寄托了自己希望能有新的力量和新的生命的出现,是希望能够向黑暗说再见的一个结尾。配合上老杆离开学校时在枯树林中那些由于生长环境导致的畸形状态,又是给人重重的一击。
蛮横的来娣会写歌,不会说话的老王生活得认真,喜欢反差萌不是因为真的萌,而是你觉得他们可以比任何冠冕堂皇都来得真实、珍贵。
最后写下记录的影中的一段背景台词:要不是经过这场无产阶级大革命,谁也无法想象,一个旧社会连学校门都没进过的普通老工人,今天,要走上中学的讲台了,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啊!
6 ) 与陈凯歌谈《孩子王》——李翰祥《我看〈孩子王〉》节选
看了两遍《孩子王》之后,很冲动,有很多问题在心里打转,马上和他联络。凯歌万万也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给他,说真格的,我跟他不过在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的大会上见过一次面而已,只记得他高高的个子,留了一脸大胡子,和颜学恕站在一起,不声不响不大说话,反而他爸爸陈怀结倒见过几次,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公子陈凯歌也是位电影导演,果然父是英雄儿好汉。
电话里我告诉陈凯歌,我看过他的《孩子王》,我个人觉得很好,好过《黄土地》,也好过《红高粱》,为《孩子王》不参加西德影展拿去戛纳而很不以为然。
我告诉他《孩子王》正在香港的“影艺”上演,影艺是一间二百人座位的迷你剧院,生意差强人意而已,观众以青少年学生居多,文艺界的人也不少,和《孩子王》同时上映的有《鸡同鸭讲》和《公子多情》,那两部影片都拍很得热闹,所以场场均告客满,也许那些观众看不仅《孩子王》吧!看过也觉得是“鸡同鸭讲”了吧!
我告诉他很多影评说他不忠实原著,我看不然,他当然改了一部分,也看得出他把阿城的《树王》和《棋王》的意向也引入《孩子王》之中。他说:“是的,我和阿城很熟,一起在云南呆了好多年,我跟阿城对中国的道德观有共同的诠释。所谓‘道’,实际上就是伦理、纲常,是一定的社会秩序,‘德’就是维护道的程度,越维护这个道,你的德就越高,一般人叫德髙望重吧。
“中国所有的道,都是通过一定的文化形式去灌输,或文字,或口传心授去灌输,去流传的,以巩固他的道。所以我想,能不能有一个孩子不入这个道。因为每个人在正式接受教育之前,都有一段很天真的时期,就是知道没有太多关系的时期。我在云南看过很多山野的孩子是不念书的,可是他却比念书的孩子有更多的快乐,所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书念得越多,越增加负担和痛苦,就要多思多想,就要忧国忧民,不念书的,生活倒反而平静得多。
“所以我觉得每人都有自己的另外一半,这孩子就是年青老师的另外一半,所以,他一听见是放牛孩子的声音,就去找他,可是找到了又没讲,要讲些什么,孩子又拒绝他,拒绝文化。所以,当他不按本子办事,被传统文化所拒绝的时候,被踢出课堂的时候,就写了那么一个字:牛底下一个水字。”
我问他:“那么,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没有什么意思,可能那年青老师想起牛喜欢喝水的事,就弄了这么个字。如今,这个字不仅引起很多人的疑问,连最近一个替《孩子王》发行的美国大公司,也觉得很费解,因为原来的英文字幕上也没解释什么,就糊里糊涂的一笔带过。他们跟我商量了很多次,总觉得没办法说得清楚。我说,这是那年青老师无意中创造的,当然我并非鼓励谁去创造新意,实际上我想那老师临走的时候,不能把一些事情直接告诉给孩子们,所以,他借用自己遇见放中孩子的故事,就偶然变了那么一个字。”
我告诉他,我对于那些焦木的看法。他说:“我跟阿城在云南的时候,知道那儿实际生活中有一个习俗,因为山上的草长得很快,所以每年都要烧山,然后就有肥料出来。我们也不过只借这个由头,对文化创作方面有一个想法,希望真能有一把无形的火,把一些传统的旧东西烧掉,然后创造一些新东西出来。
“当时在视觉上看,就是这么一个想法,毫不觉得可惜,可是当我在二十年后又重到云南,我看到那些烧焦了的枯木,就感慨得多了。觉得那些被传统文化束缚的孩子们,在条条框框里成长之后,会不会变成了那种歪歪曲曲的样子呢?我们在拍摄外景的山区里,看到那些被乱砍乱伐后遗留下来的残迹疤痕,就联想文化大革命对人类的摧残,与对树木的砍伐是一样的。当初我们这些孩子们,就被下放到山区去破旧立新,砍掉成千上万没有用的旧树,如今想想旧是破了,新呢,也没立起来,有些地方又生出来七歪八倒的新树,可怎能和千年的苍松翠柏比?
“所以,我在《孩子王》剧终的时候,把那个放牛的孩子放在这片劫后残余的枯木里,就是想和那些在畸形教育制度下成长的孩子们,来一个比较。”
最后,凯歌向我提供了一个有关《孩子王》的新情况。他说最近法国有很多文章出来,包括《新浪潮电影笔记》杂志的一篇讨论《孩子王》的长文,他们认为这部影片虽然在戛纳没有得奖,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看法:‘我们认为这个片子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导演究竟在说什么。’这本杂志在美国也有,但是法文的,我只好等朋友把它翻译好了,再寄给您。”我说:“好,我看完一定告诉别的朋友们。”
2019-8-24重看;有阿城原著打底,故事自然是极好,人与景的自然融合。镜头唯美(顾长卫居功至伟),大远景,固定机位,构图好到令人惊叹,雾景、窗框与镜像的视图有灵魂悸动感;迷蒙远空压迫下沉默的人群,一切都“没用”,一切都“事后才被记录”,所有的不无青涩生硬的隐喻在此片的探索中表现为某种诡谲气氛,实在是被低估的佳作,堪称我最喜欢的陈凯歌作品。但阿城对电影的改编是极不满意的(“看得如坐针毡”),认为最大失误就是台词采用原著对话而失去生活味,电影对白应该将文还原成白话才对头。
和《黄土地》一样结尾最强悍,但仍然没什么感触。正好下午还看了《告白》,突然翻到热评豆友「未亚」这句“...东方灵性的消散。人的概念慢慢地在追求理性的道路上符号化、规则化,不再敏感,渐次钝重。”感觉未得言表的话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说光了,两部观罢的混沌思绪也瞬间明澈相通。舒心。
抄字典的倔孩子让人看了想哭。哪怕他的未来只有一条路,他依然想抄那些字,学会认那些字。“上”、“学”,黑板上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揪心。陈凯歌早期作品,它的名字叫红。那片橙红的天空,那片橙红的土地...
8.4 故事很大一部分得力于阿城,电影确也还原出对弊病的反映,但是和这种木讷、朴素、机械中带着灵性的感觉相比,只着眼于其中的教育问题或者政治批判,才是小家子气了,这和我对原著的感觉如出一辙,除了大量定位长镜把节奏变慢之外,其他的感觉都和原著像极了。那一段著名的写父亲的作文,让演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略带生硬地朗读出实在太过适合,这才是影像较之纸面不同的地方。摄影和音效共同营造、开辟出了一个广阔的空间,却不空洞,反而洋溢着感情。那片饱受创伤的黑板竟如海洋一般蓝,与深山绿树、氤氲雾气相呼应,成为现实主义中的抹抹梦幻。
北影节修复版。现代主义作者电影。在“没有表”的密林深处,是空间对时间的胜利,是“铁屋子”,是中国文化的“超稳定结构”,更是启蒙的溃败。牛在上,水在下,正如学生教老师如何上课。这里的历史是循环的,就像“从前有座山”的叙事圈套,天天抄书却没有出路。结尾,被焚毁的枯木群疑似人形,让知青一代窥见自己:浩劫后如何重生?制度外的牧童才是希望。画外声音总在召唤,但愿,出门一笑大江横。
陈凯歌这辈子的巅峰,《黄土地》被吹的意义大于实际,《霸王别姬》这种三俗故事受众面比较广,《和你在一起》中规中矩,其它片子不入流。只有这部孩子王老实牛逼
茅檐低矮,山色空蒙;以镜头论,是陈凯歌最好的作品,也是第五代导演最好的作品。
票房零拷贝,奖项金闹钟,少年凯歌孩子王,百花深处电影梦
记录一件事情永远在事后,这个道理是扳不倒的。牛逼的镜头,鸡狗都叫了,有人来支书家了,不过只有影子入画,左边是支书,右边是门,递烟吐烟,加上人物对话,还有一种政治惊悚,极尽复杂人物关系
7分。资料馆打卡。如果有空还是去看书吧。非常艺术的电影,镜头和构图确实漂亮,隐喻和暗示也设置得挺好。班长的刻板重复,老和尚的故事循环,没有课本但有大量其他资料,自创的水牛,扭曲的树干,烧遍的山火,都有意味。但情节感觉都飘着,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拍的故弄玄虚,撑不起来想表达的对于教育文革农村的宏大主题。没有书是环境的问题,但不按规范流程上课也不是啥好事,啥都不抄也不是正常的学习。记录事件总要在发生后,这个点怎么融到整体里get不到。
陈凯歌自己渺小的时候 他的电影就伟大了
阿城小说,《棋王》第一,《树王》第二,《孩子王》第三,改编而来的电影也是一样,《棋王》比《孩子王》要好。当然,顾长卫的摄影还是要加分的。三分半
摄影和构图太棒,想到了《雾中风景》,拍出了一种诗意而深远的味道,充满了意象和细节,最后的定格、大火与画外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刻苦的孩子上着没用的学,怀着希望却无人帮他们引向光明,个人力量难以对抗固化的体制,无力且无奈,那是一个悲哀、荒诞而让人绝望的时代,谢园就是我想象中的老杆。
“上牛下水”的异体字很有意思,有批评文献指出陈凯歌这里通过强调男性与便溺引出了“自然”,从而遮蔽了原应讨论的性别政治。我觉得这个字,倒是更多地内蕴了反向启蒙的意味:识得许多字的知青因为劳动而将原来的“牛”写成了“上牛下水”。全片讲的主要是文革时代的教育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学生们如何机械地抄书而不识字,如何机械地复制老师的复述语句。文革时期的主体塑造方式,恰恰就是无意义的反复征引。在思想如此贫瘠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陷入“从前有座山”这种循环的时间性中(由此时间失去意义),等待被无尽辽阔的空间吞噬。但王福从弱到强的对时间性的感知能力,以及挣脱复制,学会从经验出发诉说自我和书写自身的转变,宣告了教育机制的朽坏和知识分子启蒙大计的失效。结尾的枯木和大雾,就诉说着某些人的无奈与迷茫。
叙事颠三倒四,原著的很多意思都没表达清楚,怎么插了几个又长又空的镜头就成神片了,太瞎…
牛喜欢喝尿,不是因为喜欢喝尿,是因为它喜欢吃咸。王福抄字典,不是因为爱抄字典,是他早已失去语言。老杆怯生生的走在小路上,四下游荡的薄雾让他喘不上气。老杆孤零零的站在山谷里,漫山遍野的红色让他睁不开眼。老和尚的故事不断循环,孩子们注定没有明天。闹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不闹就只能喝尿。
我觉得陈导着实难理解 好好的一个小清新故事 非得绕着下乡知青的自我认同问题搞得苦大仇深 但又没法把问题探讨出深度来 结果实验性的镜头用在那点地方就显得用力过猛 当年老师说这片幼稚 大抵也没错 不过顾长卫的构图和运动配合着西南风光还是很好看的
同年,小谋子拍摄了《红高粱》,陈张二人正式分道扬镳。第五代的思想美学开始分代不同。本片中顾长卫的固镜远景摄像风格突出,陶经的录音亦是。在转向商业制作之前,第五代的整体意蕴如同老杆面对学生时龇牙咧嘴毫不顾忌的无声微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陈凯歌最佳。1.对传统教育模式与文革政治运动的刻骨讽刺,抄更大字典的理想,预先写作文的打赌,“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 2.固定机位为主,大量大远景镜头,调转[黄土地]的“大地挤人”边缘化构图,天空总是将人压迫在画面下缘。开篇与中间的两次延时摄影,昏黄、紫红与青蓝的苍空,看不透的无尽雾气……顾长卫的摄影功不可没。3.声音设计绝佳,声画分离、画外空间、音桥与穿越时空的隐喻性声响,恍若一个出不去的迷阵。4.台词的确稍有不自然,不过表演很有感觉,表面懵懂呆愣,内心却渐如明镜,体认到虚无的时代宿命,一如夜晚残破双镜中的二重自我。5.来娣的那声猝然的尖叫,将桌上的书卷推到地下,如此诡秘而凄然,还有那个下降镜头里黄土上的小碗。6.坐塌的桌椅,大有内容的涂鸦,烧山。(9.5/10)
终于补看。有一天和朋友聊起当下中国电影的症结何在,我们一致认为是所谓东方灵性的消散。人的概念慢慢地在追求理性的道路上符号化、规则化,不再敏感,渐次钝重。中国电影的今日,其实更根源的东西,与文学、电影都无关。第五代电影人的时代真是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做一件事就闷头做到极致,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