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手翻译这次问答之前,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东西发出来能对大家理解这个电影背后的故事有多少意义,但基于每个地区观众提出问题的不同角度,最后还是决定把它翻译出来。以下是这次问答的简单截取。如有错误,还望指正。
H:Host A:Alice Rohrwacher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H:关于影片放映之前提到的abandoned city(弃城/被遗忘的城市)的概念,是怎样反映在最终的成片上的?
A:在我的国家, 乡村的土地是属于农民的。所以当他们决定要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其中是夹杂着对于土地的责任跟内疚的。但当我与人们交谈时,我意识到,他们不仅仅是想要去寻找更轻松更好的生活,其中更多值得我们考虑的是这样的处境是怎样造成的。人们选择离开是因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统治者不允许他们跟脚下的土地有更加真实更加深入的relationship(not allowed to develop a true and deep relationship with the land)。像Marquise、Nicola这样的人,在农民的周围建立起一个无形的笼子,没有鞭笞,没有正式化的统治模式,而是利用无形的枷锁去防止人们去真正的感受和了解脚下的土地。(To prevent people from developing their own experience of the land)
H:可以简单说一下Casting选角的过程吗?我知道Lazzaro的扮演者其实是一个读Economy的学生。
A:事实上他是读business的一个高中学生。当我们开始寻找Lazzaro这个角色的时候,我们都意识到我们心中想要的演员是不会自己报名来常规试镜的,即便他看到了关于电影试镜的海报之类。所以我们决定去学校里面寻找,通过与学生交谈的方式。
当我们第一眼看到他(阿德里亚诺)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当我们上前接触,并邀请他成为影片的主演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但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说服,彩排,并解释说出演电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去炫耀、卖弄自己的才华,而是通过表演去表达一些东西(showing something to oneself, not about showing off)。最后他决定尝试,但是只会拍这一部电影。
观众提问环节:
Au:Audience
A:Alice Rohrwacher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Au:请介绍一下影片的取景,关于乡村还有城市的场景。
A:电影中的场景是具体,但同时又是很抽象的(Concrete & Abstract)。所以我们在取景是想要寻找既真实又实际上很史诗宏达的地方。我希望将自己从现实中抽离出来。通常情况我们会选择南北跨度,来制造场景上的差异。但我们决定通过内景和外景的分隔来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在乡村的内景上,我们选择了Lazio附近的地区,距离我家17km的一个地方。事实上那附近有一个意大利著名的景点,叫做Civita di Bagnoregio tourist attraction。(如下图)
而在他的后面,是一个人迹罕至,非常荒凉的地方。那就是我们拍摄乡村场景的地方。(如下图)
另一方面,在城市取景方面我们选了4个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城市来完成我们的拍摄。
分别是Milan(米兰),Turin(都灵),Civitavecchia(奇维塔韦基亚),Tarquinia(塔尔奎尼亚)。
这样选择几个城市的目的是为了从熟悉的现实中将自己抽离出来。(to create this combination in order to detach myself from reality)
Au:对于你而言,在当下你觉得一个好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Host补充了一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对于今天的美国。因为影片播出当天法官卡瓦诺 Kavanaugh 获得美国参议院确认,正式成为最高法院法官)
A:我觉得对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把Lazzaro看做一个纯洁的象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依然是完好的,无瑕的(the idea is that it goes thru time and it goes thru intact)。它可能会被摧毁,但隔一段时间他又会重新出现。而且它并不会随着时间演变而变成其他的东西。
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一个好人并不是做好事本身。Lazzaro并不是单纯的做好事或者坏事,而是他觉得在所面对的人中间他看到了纯洁本身(what he really does is that he identifies with a possibility that he recognizes in the people he faced with)。
我并不希望所有人都跟Lazzaro一样,而是希望我们认为像Lazzaro这样的人是存在的。成为像Lazzaro这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将这样一个形象铭记在心中。It’s not so important for me to be identical with it. But to keep it in mind.
P.S
有些地方翻译的不是很准确,希望大家可以帮忙指正。谢谢!
观看《幸福的拉扎罗》的时候,我想起了几年前看的《星际迷航2》。
电影开头,一群土著出现了,从他们的穿着和武器可以看出他们的文明还处于非常落后的阶段。
本以为这是远古时期,然而紧接着一架宇宙飞船浮出海面,土著们一脸茫然,随后又在地上画出宇宙飞船的样子,对着它顶礼膜拜,宛如看见神灵。
宇宙飞船的出现不仅刷新了这群土著的认知,同时也让观众产生了疑问:这到底是古代还是未来?
原来,是主角们驾驶宇宙飞船来到了M级行星尼比卢,科技与原始的碰撞直接颠覆了土著的三观,甚至改变了他们的历史。
这种“文明的碰撞”并非第一次在影视作品中出现,梅尔·吉布森执导的《启示》也有所涉猎,一个惊艳的结局直接将电影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也是类似的故事,“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句透露出他们的封闭和落后。
除了电影和文章之外,这种现象同样也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有一个叫做“达里雅布依”的地方,被称为“最难到达的村落”。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上世纪50年代才被政府发现。因为环境、地理位置太过复杂,耗费了政府30年的时间去寻觅他们。
这里的村民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俨然是现实版的桃花源。
他们习俗原始,住林间木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至于这里的民警34年没办过一起刑事案件,被新闻界称为世界上最清闲的警察。
《幸福的拉扎罗》中,拉扎罗所在的因诺拉塔也是一个类似桃花源的地方。
村民每天农作、玩耍,过着原始而又朴实的生活。
原本你以为这是一部讲述几百年前的故事的电影,但随着汽车、手机的出现,你又渐渐开始对电影的年代背景产生疑问。
而阿方斯娜侯爵夫人就是类似“武陵人”的存在,只不过她就没有武陵人那么单纯了,她利用村民的无知和单纯,隐瞒了社会上所有的变革事件,让村民免费为她干活。
村民不但没有收入,反而经常负债累累,越工作反而越穷。
偶然之下,警察找到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解救了这群终日生活在谎言之中的村民。
他们从来没有去过城市,甚至都不敢迈过小溪,将自己囚禁在一口水井之中,沦为井底之蛙。
正如《天堂电影院》的台词: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侯爵夫人因非法奴役54名农民而被逮捕并没收了财产,村民也融入了现代城市的生活。
可是,村民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
从前他们被侯爵夫人压迫,现在仍然被侯爵夫人当初的管家尼古拉压迫。
从前他们一群人住在一间屋子里,现在仍然是一群人住在一间屋子里。
从前他们虽然没有收入,但至少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现在却因生活困难,走上了偷窃和欺诈的道路。
说好的侯爵夫人要对他们作出赔偿,最后也不了了之。
说好的把他们转移到安全而舒适的地方,实际上是一群人蜗居在一个废弃的地方。
他们虽然来到了城市,但并没有比以前过得更好,反而想要回到村子,这样的结果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究竟是在因诺拉塔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对外界一无所知更好(假如没有侯爵夫人奴役他们);还是进入城市,只有偷拐抢骗才能维持生计更好,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们的转变相当于从一个臭水沟来到了另一个臭水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让我想起上周上映的《雪怪大冒险》,一群雪怪生活在喜马拉雅山顶,村长为了防止雪怪下山而遭到人类射杀,骗大家说山下是一片虚无,去了就回不来了。
一边是用谎言保护大家,另一边是告诉大家真相,但是大家可能因此受到伤害,该如何选择?
《幸福的拉扎罗》中,警察告诉村民佃农制度已经废除很多年,现在有合同,有条约,有工资,他虽然说了实话,让村民面对现实,但同时也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改变了村民原来的生活秩序。
当然,如果警察无所作为,村民可能仍然被蒙在鼓里,仍然是侯爵夫人的奴隶。
前有虎后有狼,好像两边都是绝路。
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对拉扎罗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是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拉扎罗是一个圣人般的存在,他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
侯爵夫人压迫村民,村民还去压迫拉扎罗,所有脏活累活都让他干。和拉扎罗相比起来,村民就过得不是特别惨了。
在村子里,他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干再多活也不抱怨,帮大家煮了咖啡结果被放了鸽子也不生气。
在城市里,大家都觉得他是多余的,想要把他赶走,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家一直为吃饭发愁,他却发现路边的野菜可以吃。他总是那个可以克服一切困难的人。
他是不幸的,因为他处处受到压迫和不公,几乎处于食物链的底端;但同时他也是幸福的,因为知足者常乐。
但是这个社会太现实了,容不下这么纯洁善良的人,好人不见得就会有好报。
侯爵夫人奴役村民结果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村民勤勤恳恳干活,没有收入不说还倒欠侯爵夫人钱。
拉扎罗更是任劳任怨,最后却遭到人们的毒打。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昨天被一则新闻刷屏了,成都某高校学生因忘带饭卡,就微信转账给食堂阿姨,事后转身就把阿姨举报了,最后阿姨被罚款2万元,而学生得到了2千元奖励。
虽然学校明文规定不允许用饭卡之外的支付方式,但是你求别人帮忙,最后还告她,这不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吗?
这样的新闻还有很多,比如小伙扶老太太结果被讹诈,比如女生帮助迷路小孩回家结果被拐卖,比如小护士胡依萱扶孕妇结果被先奸后杀……
你善良,罪犯就会利用你的善良来实施恶行。偶尔冷漠,警觉,怀着一颗防人之心,才能保护自己。
但如果程度太过了,就会进入另一个极端,成为心机、狡猾,如侯爵夫人一般欺骗村民,谋取不义之财。
相对于拉扎罗的极端善良、侯爵夫人的极端坏蛋,村里的姑娘安托是一个折中的角色。
她知道演戏、博取同情心、偷梁换柱等一系列手段来骗钱,但她同时也会守住自己的底线,她决定以后行骗不带上拉扎罗,因为她不愿让拉扎罗纯洁的心灵受到污染。
当年在村子里人人都对拉扎罗指手画脚,只有安托愿意和他做朋友,还带他去看侯爵夫人家的餐具。
如今在城市里所有人嫌弃拉扎罗,觉得他是多余的,只有安托愿意收留她。
尽管特蕾莎(的家人)曾经压迫了村民,尽管唐克雷迪承诺请他们吃饭却毁约了,安托也仍然把昂贵的蛋糕送给他们。
安托是聪明的,成熟的,所以她不会像拉扎罗那样遭受太多的委屈,但她同样也没有像侯爵夫人那样利用村民的无知来欺骗他们。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最善良的成熟。
我们可能做不到像拉扎罗那样单纯善良,正直无私,但我们可以对他们给予鼓励和支持,而不是把他们的没有心机当做是愚蠢无知,把他们的助人为乐当成是没有头脑,把他们的乐善好施当成是智商欠费。
我不知道善良是不是一定是对的,但我知道作恶一定是错的。
我们不一定要成为拉扎罗,但我们可以选择不成为侯爵夫人。
虫鸣窸窣,艳阳高照,水波潋滟,这是意大利予人一贯的地理感知。提及这座物产丰饶、人文荟萃的亚平宁半岛,总叫人联想到以宗教神话为背景的长诗。去年的爆款作《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瓜达尼诺以古典而熨帖的镜头,精准复刻了原著中唯美的地中海风光。安德烈·艾席蒙笔下大段生机涌动的文字,辅以35mm胶片特有的怀旧颗粒感,浸渍出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仲夏图景。这种高度协调、统一的影像特性,除去取景地独有的物候环境外,自然还要归功于导演在影像调度上的丰沛经验和强大直觉力。
看完《幸福的拉扎罗》后,我的思绪再次没入一汪深潭,就像主人公迷失于时间的夹缝,观影过程中的心理震颤也渐渐停驻,失语,随那出逃的管风琴声一道,遁于低垂的夜幕中。然而这般迷幻的沉浸式体验,并非如前者那样以高浓度的亲密氛围将人包裹,而是从繁复交织的线索中剥离开来,导向另一种奇异而开阔的审视。如果说CMBYN寄托了完美如古希腊雕像的初恋情愫,那么拉扎罗从田园走向都会,从过去闯入未来的奇谲旅程,则更像是一个纵深的隐喻。时空的棱角在此处被大幅抹去,唯留下数声性灵而出人意料的呢喃。
影片在许多方面与导演洛瓦尔彻的前两部作品《圣体》、《奇迹》一脉相承:自然光的纯熟运用,点睛的超现实结尾,不过最出挑的当属她以意大利民间传说和童谣为配方,从中萃取出的绝妙灵感。
在主题揭示上,影片被有意拆分为两段,前半程以恬然如诗的画面,勾勒出桃花源般隐逸的乡野美景,与佃农制度还魂的暗线相映衬,多少给人以压抑的危机感。而在讲述圣人与饿狼故事的画外音落定后,叙述者意欲书写的内核才越发清晰:作为“好人”象征的拉扎罗跌落悬崖后在谷底苏醒,他是圣经中死而复生的拉撒路,是见证了时空错位、沧海桑田的旅人,亦是被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双双驱逐的美德之子,一个落魄而幸福的殉道者。
至此,对于原始环境下阶级秩序的渲染行将末尾,尽管电影的主线尚未明晰,更像是由部分零碎而互不关联的情节串接而成:因被烟草业奴役而日渐麻木的农人与庄园主的身份悬殊,和他们恍如蚍蜉撼树的命运。影片开头便借由一双私奔遇阻的年轻恋人,挑明了权力契约压倒性的剥削。侯爵夫人的形象在此处附上两重含义:利益生产的垄断者/思想行为的审查者。在其一手遮天之势对人的规训和钳制下,不论村民有限的反抗还是贵族公子策划的“绑架”闹剧,都像是驾着一叶孤舟迎击浪头,再怎么设法翻身,都无法撬动剧情出现重大的转向和推进。
而正如《奇迹》中的商业真人秀,将关涉现代化进程的矛盾适时引入,洛瓦尔彻在新作中同样安排了与「传统」相对立的警察角色,正是他们看似突兀的造访,打破了村庄常年来的停滞和死寂,将这一地处文明边缘、黑暗笼罩的角落拽入水泥森林。影片也在这时从纯粹的阶级寓言跳出,上升为一道扑朔迷离的幻景,为后半段连同场景、摄影、声效在内的一系列风格过渡埋下了伏笔。
需要指出的是,不少导演喜欢通过分段处理的方式,赋予影像更为丰富、递进的层次感。但当剧本缺少顺畅自洽的逻辑,用以榫合各部分的内在结构,便会使影片呈现明显的脱节与断裂。好在洛瓦尔彻总能以令人折服的技巧,将视点放置在一个个灵气溢出的人物身上,填补叙事起跳留下的空白。《圣体》和《奇迹》中的小女孩,都拥有无比纯真细腻、免于世俗糟粕的内心,回到本片中,这个关键的人物便是拉扎罗。
拉扎罗之于这个世界,犹如费里尼《大路》中历经坎坷,却仍善心未泯的杰索米娜,与前者不同的是,围绕他的身世和性格成长,导演并未做出太多交代。作为纯洁良善的化身,他的存在更像是一个缥缈到近乎不切实际的所指,包括人物的面庞和语调,都与画中走出的神明别无二致,正巧对应了那幅油画质感的海报。当友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重返家园时,他坐在月光下默然垂泪,宛如一尊哭泣的圣母像。
那或许是因夜空中洒落的旋律而触动,或许是为好友坦克雷迪困厄的命运而哀怜,又或许是被世人冰冷的言行刺痛……答案无从考证,唯一可确信的是,在气候流转变幻的世间,承载记忆的感官终将钝化,而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也都成了铁轨旁蜷居的陌生人。
正如片中充满想象力的一幕:入夜村民们围在窗前,眺望远处忽明忽灭的微弱红光,猜想那是宫殿中燃起的火把。随着故事切换至第二幕,光源的真实意蕴才昭然于众:象征现代工业奇观的信号塔,及其影射的一连串外部变迁(文明进化,社会重构,封建阶级消亡),与这些动态特征对照鲜明的,是人性深处荡涤不掉的原罪,和拉扎罗始终皎洁清亮的双眸。
在这种乡土环境孕育的至善反衬下,村民们集体涌入的城市,就像一座聚集了破产与偷抢诈骗、令人窒息的监牢。面对全球资本巨鳄土崩瓦解、难民流落欧洲各地的现状,导演并未将意识形态的口号正面打出,而是借由呼吸式的胶片影像,让观众随拉扎罗的脚步一道,穿梭于冲突不断的混乱国度,间接融入对现实议题的针砭和探讨。
如此诗意又异常鲜活的手法,足可见其在承接前人衣钵的基础上,对于自身作者风格大胆成熟的探索,和女性特有的轻柔、感性视角碰撞后,瞬时迸发出一种简约而不轻薄,饱满而不空洞的生命力。也难怪在戛纳电影节高度政治化、命题创作沉闷的今天,这样一则富于普适意味的警世神谕,能打破地域和文化的限制,让令所有人为之动容。
影片结尾,拉扎罗在银行里被暴民围殴,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的身影幻化成狼,伴随那支神圣的管风琴曲钻入车流,逆向奔跑在马路上,仿若浊世间一抹残存的温度,寄寓了人们对光明存续的幻想。笔者私以为,相比于构建这样一个俨如天方夜谭的神迹,创作者真正的意图,在于激发幕布外的人去自觉思考,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值得拉扎罗这样的坚守付出吗?换言之,在争斗和分裂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世界,真能为笨拙如斯的良善提供栖身之所吗?
我无法回应这个尖锐的问题,只能引用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的几句诗,留作对在世所有纯洁生灵最美好、虔敬的祝愿:
“我爱回忆那些毫无遮掩的岁月
圣洁的青春/神色单纯
面容甜蜜/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流水无瑕”
《幸福的拉扎罗》是意大利新锐女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指导的第三部作品,她凭借着这部电影获得了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的殊荣。
然而这也不是她首次在这个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早在2014年,她就以第二部作品《奇迹》斩获了号称戛纳第二奖 评审团大奖的重量级奖项,堪称影坛冉冉升起的新秀霸主。
阿莉切擅长以超现实主义与神秘元素来解构平凡的生活,从而逐渐揭示出影片的核心主题,《幸福的拉扎罗》自然也不例外。
边缘化的拉扎罗
《幸福的拉扎罗》的故事一开始,便是拉扎罗拿着乐器,独自一人站在仓库前的镜头。
这个画面暗示了人群对拉扎罗以及拉扎罗对人群的疏离,而这也可以从后面农民们肆意“指挥”拉扎罗中看出来,他们并没有把拉扎罗当人来看待,他们只是把他当作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帮助他们辛苦劳作。
当拉扎罗发烧需要休息,不能回到山边的小洞时,除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奶奶”之外,没有一个人肯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他是Invoice中被严重边缘化的人物。
拉扎罗与Tancredi
在Invoice,还有着像侯爵夫人、Tancredi这样的统治阶级。
农民们都明白自己与侯爵夫人儿子Tancredi的阶级差距,因此而感到妒忌与仇恨,只能在背后嘘声。
但拉扎罗不一样,他眼中的农民与侯爵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敢直视,与Tancredi聊天的人。
Tancredi的到来促使拉扎罗平静如水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而对于Tancredi来说,拉扎罗是Invoice中一个特别的存在,只有他肯无条件相信自己,肯追随自己。
Tancredi就像唐吉坷德一般,因为完全失掉对现实的感觉而沉入了漫无边际的幻想中,装扮成饱含内心浪漫的伪骑士,妄想以一个小弹弓对抗全世界的贵族,而拉扎罗便成为了他的桑丘·潘沙。
桑丘·潘沙眼中普普通通的风车,被唐吉坷德当成巨人的假想敌。
拉扎罗眼中普普通通的土沟,被Tancredi说成是月亮。
Tancredi就这样沉溺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中,在成为穷困潦倒的落魄贵族多年后,仍旧不承认这个事实,硬要讲排面的他,在盛情邀请拉扎罗一行人前来赴宴之后,又躲在自己家里暴怒的毁约,活过的数十年光阴成了虚无主义的悲哀,最后为了生活,又只好借着妻子之口,尴尬地要走Antonia花费全部家产——50欧买的赴宴礼品。
老狼的故事
《幸福的拉扎罗》中有一段非常亮眼的旁白,为我们分两段叙述了一只老狼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全片的中心主旨,读懂了它,便看懂了《幸福的拉扎罗》。
故事的第一段大概是这样的:
“一只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于是便跑到人类的家里,吃掉那些鸡鸭,人类试图杀死它,但又没有这个勇气,于是便日夜值班,设下许多陷阱,人类很讨厌这匹狼,觉得他凶残又强壮,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匹衰老而虚弱的狼。”
这个寓言故事正印证了,侯爵夫人对于农民们的奴役。
农民们被侯爵夫人剥削,敢怒不敢言,背后偷偷称之为“毒蛇夫人”,但又认定侯爵夫人对他们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是天经地义的,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佃农制度废弃已久,侯爵夫人不过是一个欺骗者。
他们当中曾有人有机会揭竿而起,坐着车子去到城市里谋生,但最终却又被侯爵夫人的言语困住,他们的脚步被狭隘的思想禁锢,只能终日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故事的第二段:
”后来,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圣人的耳中,他拥有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人们尊敬他,服从他,于是人们去找圣人,圣人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的要求,于是他出发去寻找那一匹狼,圣人一路长途跋涉,他走啊走啊,而冬天也降临了,圣人精疲力尽,他又冷又饿,却仍然找不到狼的踪迹,他不知道的是,狼也饿了,而且他已经跟踪圣人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了,他倒在雪地上,狼也终于现身了,狼慢慢地,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他靠近,正当狼准备要吃掉他的时候,狼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这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他,他又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一个好人的气味。”
毫无疑问,拉扎罗就是片中的好人,也就是第二段故事中的圣人,但与寓言不同,圣人从故事中走出来之后,人们并不尊敬他,也不服从他,反而是把他当成工具,把他的大智若愚当成怯弱盲从,仅有对他有好感的Antonia肯把他当成正常人来对待,肯在拉扎罗多年后归来之时,俯首跪拜神迹。
第二段故事里的狼,与第一段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他所代表的是一种类似于上帝全知全能的存在,赐予拉扎罗跌落山崖后的第二次生命,供他这个好人,实现与Tancredi再次相遇的愿望。
而圣人再次来到尘世间的最终结局,片尾也用一个超现实手法不言而喻的揭示了:
“后来,圣人变成了“坏人”,老狼(上帝)回来带走了他的生命。”
拉扎罗具有圣人的一切品质,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每份劳作他都乐意去做,每一件事都能让他感知到幸福的存在。
但在这浑浊的世界中,如此清澈如水的他便如同异类。
人们会在需要帮助时,待他好,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杀死他。
拉扎罗不明白,也不能知晓,他们究竟为何这样。
因而,在这浑浊的世界,死亡是他唯一的终局。
拉扎罗:不是圣人,是恐怖分子 1 Inviolata,宗教乡愁,集体主义公社 当简陋棚屋里的当代失业者们在旧日地主的表演下被催眠,时光在短暂的集体幻觉中倒流了。月亮又重新在乡村山野间升起,人们的脸变得年轻,他们仿佛回到过去那宁静的Inviolata,尽管身背债务,失去自由,但自给自足,没有外界的打扰,只是如今那里已成为一个不可触碰(inviolata)、无法返回的桃花源。 在西方语境下,inviolata无疑带有鲜明的宗教乡愁意味。可导演并不是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她绝不会要求女性回到家庭生更多的孩子、不要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就像她直白地揭示出土地贵族对农民的封建剥削关系不值得留恋,她也同样对宗教是统治阶级送给被压迫者的精神鸦片保有很清醒的认识。 这一点侯爵夫人(事实上是所有的统治者)同样清楚。所以她好为人师,乐于给农民的孩子们上课,那些圣经故事和中世纪经院哲学无疑是灌输等级尊卑意识的最佳材料。就像今天资产阶级的公立学校教给穷人们顺从和忍耐的文明一样,以前的奴隶主通过教堂的牧师和家庭教师也做到这一点。而在她对侍女的日常教化中,四处隐蔽的圣女画像则无时无刻不在为侯爵夫人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而撒谎——现在我们看到了大部分艺术的纯粹和高尚。 既然如此,“乡愁”究竟所指为何呢?这需要我们更仔细地触碰Inviolata。尽管农民身为伯爵夫人的财产而丧失自由,但村庄内部的日常组织安排并没有受到直接的干涉。即便是经理尼古拉,也不过作为侯爵夫人的代理人进行监督和结算工作。于是我们看到村民们实际上讲究一种主要是集体主义的生产生活原则:种植、打理烟草和其他农作物的劳动由所有拥有劳动力的村民共同分担(拉扎罗因为和坦克雷迪出游没有整理烟草受到过大家的谴责),粮食和牲畜(包括拉扎罗负责照看的羊群)是公有财产,老人(最年长的奶奶是住得最宽敞的人)和病患(注意发烧的拉扎罗得到的早餐)得到义务的照顾,抚养孩子的任务虽然主要由母亲承担,但有特殊情况其他人也代为照看。 因而我们就不难理解在水土不服的城市,安托还坚持要收留复活的拉扎罗,因为他是过去集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村庄不复存在了,年轻的拉扎罗成为仅存的神迹,因而在安托的目光中被赋予了圣人的形象。她像耶稣的门徒一样命令其他人下跪。但这毕竟不是导演的命令。导演在这里保持着冷静,她的任务是展现出inviolata作为幽灵对它旧日子民的复杂纠缠。因而在其后我们也看到其他旧民对拉扎罗的不同态度:他们从更现实的角度出发,要求驱逐拉扎罗,并对他作出了相反的指认——魔鬼——分食物质的现实主义魔鬼而不是吞噬灵魂的浪漫主义魔鬼。神在个人主义显现的时刻消失,并不是偶然。这是无神论的城市资本主义对有神论的乡村封建主义的战胜。 这种战胜在电影镜头里直观地表现为59:35直升机对农民抛向高空的棍棒不可逆转的嘲笑。这一镜头让我们想到《2001太空漫游》中人类始祖抛向高空的骨头,在下一秒它就变成在宇宙中悬浮的太空站,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直接地抒发对人类生产力飞跃(其实是工具理性)的赞美了。《拉扎罗》的镜头无疑展示着资本主义的不可抵挡,可相比库布里克,却带着更复杂的面向。当红色的信号塔光占领了inviolata的山头,技术弥赛亚式的降临“解救”了被剥削的农民,作为资本主义外部的桃花源永久地消逝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2 城市,第三世界移民,自由 上帝死了。无神论的宗教取代了有神论的宗教。新的意识形态教导人们追随内心的欲望,欲望即自由。 注意伯爵夫人的人生格言:“人类就像动物,给予自由,就意味着给予他们意识到自己曾经作为奴隶的能力,所以才要他们沉浸在苦难之中。现在他们忍受痛苦,但不知道真相:我剥削他们,他们则剥削更弱小的,这是永远不可能被停止的食物链。” 这是曾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统治者的声音:相比被压迫,锦衣玉食的自由更令人痛苦,就让我作出这种牺牲吧,把无知的幸福留给你们食不果腹的人——信比知更重要。 不过机器的轰鸣很快把没落贵族阶级的声音掩盖下去,资本家带着新的剥削形式登上了历史舞台。他们把没有人身自由的农民从地主手里解放出来,接着宣布给所有人自由,没有人是另一个人的财产,并且想去哪里就去到哪里。农民被驱赶到城市,成为工厂里被雇佣的工人,据说这样的世界就是平等和博爱的。 让我们来看看影片中最能体现资本主义自由的一幕吧。71:49,不同种族的外来移民从四面八方(农村)汇聚到同一条单向道上,呆坐在资本主义信号塔下不知去向的拉扎罗被裹挟着来到了道路的终点:一个“自由”的劳动力市场。在这里,移民们自由地向资本家的代理人出卖自己,请求他剥夺自己几小时的自由,好把购买食物的欧元施舍给他们。颇为讽刺,资本家和封建主的代理人原是同一个。可惜尼古拉先生替主子算过太多的账,已经认不得因诺拉塔的拉扎罗了。“不,你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不配到这个自由市场来,这儿可不收你这样的奴隶。”这就是他拿着扩音喇叭要掩盖的话——这里没有奴隶,这里没有奴隶,这里没有…… 让我们再次回到Inviolata——虽然这是资本家们所不允许的,这是唯一不能去的地方,一经发现就要摧毁的地方。在对它的禁忌中,我们发现它新的含义——东方学视角遮蔽下的第三世界。当西方警察(他们的祖先是第一批开辟殖民地的白人)来到此地,他们看到的是多么落后的景象啊。这些人多么愚昧,多么痛苦,让我们用大炮和火枪来解救他们吧!然后他们充当了不同种族的摩西(坦克雷迪少爷),草率地带领他们分开红海,去往极乐世界。 这就是今天西方世界不可触碰的悖论式禁忌:不可触碰不存在之地。以下事实并不存在:我们需要移民出卖廉价劳动力,我们需要移民做选民的出气筒,我们需要移民证明我们的文明,我们需要移民证明资本主义……但你们,接受施舍的外来人,我们不需要你们说话。听一听新闻,已经把你们报道得很好,不能更好……闭嘴! 听我们说:你们是“54名劳工”,“在完全不知道有薪酬存在的情况下被迫工作”,你们过去“住在原始的、没有现代文明的小屋”,但现在剥削你们的女老板已经被捕了,正义得到了声张,欢迎你们回归光辉灿烂和“幸福”的人类文明世界。(影片82:35-83:31) 这一叙事抹杀的是另一种可能性:在Inviolata不应该有奴隶主,没有一切奴隶主,包括你们(西方的资本家)。那里将发展出真正的自由,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所有人自由发展的条件,那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正如马克思所说。 这就是被资本主义宣布为不可触碰的想象,这就是被统治阶级又一次宣布不予施舍的自由。当我们看到安托喃喃着,跟着儿子的朗读默诵这条报纸上的新闻,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真的相信了自由的谎言,我们就应该意识到,资本主义这匹狼比过去那匹衰老的伯爵夫人是要恐怖和狡猾多了。 3 坦克雷迪,拉扎罗,狼 现在我们将看到影片中最为滑稽的人物坦克雷迪,怎样推动了拉扎罗的死亡。 胸口上的十字架使他真的相信自己是一个拯救野蛮阿拉伯世界的骑士。某种程度上,80年代以来伴随着新自由主义蔓延的资本全球化,正如西方新一轮的十字军东征。它不时地表现为局部性的热战,将背后的西方利益诉求赤裸裸呈现出来。 “仁慈的骑士啊,如此善战,如此与众不同……为了所有感到痛苦的人民,这扭曲的黑暗……我们将胜利!”这是坦克雷迪献给自己的颂词,他声称要解救奴隶,却连自己的血也不舍得流一滴,而要拉扎罗代劳。他提供解放的武器,却只是一支劣质的弹弓。这就是西方自由世界献给自己的颂词,为了荣誉而战。 而这种将彼此确认为兄弟的私人化友谊,使拉扎罗脱离了村社的集体生活。我们很容易理解在一个没有父母、没有私人家庭的年轻人身上发生这段关系意味着什么。当他的付出得到的回应只是坦克雷迪的怒斥,他开始意识到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自身(self)的存在。51:17有一个拉康式的镜头,拉扎罗对着池水的水面,观看着自己的面孔。坦克雷迪正是镜像里的第一个他者。 在这之后,淋雨发烧的拉扎罗遭受了来自集体的惩罚,大家为他几天以来的反常而暗自恼火,拒绝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也正是在当晚,村庄的山头第一次出现了信号塔的红色灯光。个人主义的欲望和资本主义的开拓正是在同一天接踵来临。 这里的难题是,导演又一次展现出她对复杂意识形态问题的多面向把握和呈现。让我们注意侯爵夫人教给孩子的那段神学讨论: “那些真正认识了自己的人,会在自己面前变得更卑贱。对于人类的赞美,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站在上帝的面前,那将是以我的行为来判断我。熄灭知识的渴望,因为这会引起极大的分心和失望……一位谦卑的农民,能比一位出色的科学家更好地侍奉上帝。谁忽视了自身的修炼而去调查……”(55:28-56.27) 这里的剪辑同时穿插着坦克雷迪与特蕾莎的手机通话。随着直升机的来临,这段经文以及它背后的生产关系便被警察代表的国家权力宣判为荒谬可笑。但如果我们从整部影片来看待这段话,它则构成对资本主义带来的无休止的技术进步主义的强烈质询。在神的奴役被清除以后,代价是个人对共同体的责任和爱也被剥夺,同时我们不再去理解未知,不承担这种风险,任由真相消逝。当资产阶级统治者为了个人欲望而垄断真相,这与遮蔽真相的伯爵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种质询也构成导演身处西方中心进行自我反思的一部分。只是导演明白,这种迟到的反思已经不可能挽回拉扎罗们的第一次死亡了。资本主义终究完成了它的全球化。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考察拉扎罗,便不应该认为他是一个从始至终一成未变的圣人角色。当狼将他唤醒到当代社会,他实际上代表了来自旧时代(“前现代”的)缺席的质询,却因而也是一个无法理解和进入到当代社会关系中以寻求抗争的没落的边缘人。 当导演安排他在银行——今日食物链最顶端的金融资本的象征——要求返还伯爵夫人的财产时,他的武器只有那只老旧的弹弓。他以为他所要求的是幸福,他所经历的却必然是不幸。这种不幸,就像要求一个中世纪的骑士开车去卖保险好赎回他被歹徒绑架的情人,他没有选择权,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如果当初不紧跟着白皮肤的摩西,复原的大海会立刻将他吞噬。摩西说,在他身后,乃是历史永恒的终结。谁希望被留在黑暗之中?可这是又一个“巨大的谎言”。 最终,导演把希望留给了安托们。他们失去过(被私人占有的)音乐,现在拉扎罗又给了他们(人人享有的)音乐(福音),他们可以在Inviolata创造幸福了。也只有从这一点上来说,拉扎罗是幸福的,他的复活指出了人的新的历史,他的死亡则预示旧的历史的尾声。这种幸福短暂,却召唤着永恒。 当狼目睹银行中被规训的西方公民(文明暴徒)将拳脚对准拉扎罗时,它离开了人类都市。西方——一个被安检门和反恐设施(还有边境墙)包围起来的大银行,既然成为第二个各各他,也便要成为下一个蛾摩拉。这是狼退场的时刻。它巴不得在蛾摩拉毁灭前逃亡。是了,狼看不见安托们,只知道世界末日,而不知道人民的力量。 4 塔可夫斯基,苏联,中国 《乡愁》中有一个疯子,他为了防止妻子和孩子被外面堕落的世界污染,将他们长期囚禁在家中,直到他的家人被警察解救。最终,疯子在罗马广场的雕像上发表了一通关于人类已经分崩离析的演讲,并在播放的《欢乐颂》歌声中自焚而死。 这个塔可夫斯基的疯子,是不是一个激进化的拉扎罗呢?而他的屋子竟然是Inviolata?在当时的苏联,宗教无疑是这样一种inviolata,这驱使塔可夫斯基逃往意大利。可是今天,以苏联作为(充满矛盾的)先驱者的社会主义路径和革命也已经被统治者划入inviolata的行列。这难道不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吗? 我们听凭正在堕落的资产阶级把一切未知和异质列入黑名单,将社会锁进保险箱。我们像银行家一样把人生当作私人财产来经营。可是未来——如果还有未来的话,就一定在被我们命名为恐怖分子的拉扎罗那儿敞开。无动于衷的我们无疑是新时代伯爵夫人的帮凶。 故事同样发生在中国。今天在中国,蒙尘的社会主义历史似乎有被永久地冻结下去的趋势。人们被赶出inviolata,把命运交付给被承诺一往无前的物质发展神话,好像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真谛。可是,七月南方的年轻人们已经在风暴的现实中复活了拉扎罗(或者更像那个疯子?),旋即逝去,作为安托而留下的我们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作者:Manuel Yáñez-Murillo (Film Comment)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在电影导演的生涯中,总是会有这样的时刻:他们拍摄的影片,不仅仅回望了自己过去的作品,也预示着将来的创作路径。例如,罗伯托·罗西里尼在拍摄了被人们称作「法西斯三部曲」的影片之后,拍摄了《罗马,不设防的城市》,这部电影一开场,我们就意识到导演在电影意识与美学上的觉醒;而在让-皮埃尔·达内和吕克·达内的《罗塞塔》中,这对比利时导演兄弟一反《一诺千金》的那种严肃、精确的风格,在开场时采用了强烈摇晃的跟拍镜头;而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血色将至》那段意义深远的无声「开场白」,则预示着导演将开始批判性地探索美国历史。
与这些电影「重生」不同——这些时刻不仅仅只是某种转折点,而且还是风格和主题上的拓展——在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影片中,这种启示性的时刻,不在于影片的开头,而在于结尾。在她的影片《奇迹》(2014)的最后两个场景中,我们看到她用过渡镜头,昭示了从自然主义到世俗幻想的转变。那个养蜂家庭的长女,年轻的洁索米娜,找到了这个家庭的养子马丁。我们看到镜头审视着这个男孩,他舒展着身体,躺在一个被火光照亮的洞穴里。在洞穴的墙上,我们看到了孩子们的影子,那可能是洁索米娜和马丁在一起玩耍。接着,镜头又回到了这个睡着了的男孩身上。在这个简单的镜头运动中,我们看到罗尔瓦赫尔钟爱的成长叙事,转化为一种抒情的影像谜题:通过在柏拉图式的洞穴中,对孩童戏耍的迷人书写,马丁从故事中消隐了,而洁索米娜则不同——她曾在这部影片中花费了大量时间,对抗过于沉重的责任和难以企及的欲望,而现在她终于获得了某种平静的自信感。
在《奇迹》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场景中,我们看到洁索米娜在一种突然成熟的状态里,回到了她家人的农场。我们这位年轻的女主角遇到她所有的家人,甚至包括她父母的朋友珂珂。她们都挤在一张户外的床垫上,这在当时并不足为奇——在后嬉皮士时代,家庭组织是动态的,社会中有一种公社化的氛围。洁索米娜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而珂珂向她暗示,在屋里「藏有一个秘密」,留待某人在未来有所发现。接着,镜头在屋内外的场景中往返,我们看到了那头父亲花大手笔买下的骆驼。接着,我们又重新回到屋外——但这时候,那个家庭已经消失了。我们只看到金属的基座,以及房屋的残迹。罗尔瓦赫尔用一个镜头,拍出了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景象,她将个人的记忆,与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混合起来——不是所谓的「失落天堂」,而是她失落了自己所珍视的经验和情感。
《奇迹》最后两个段落中的转折令人难以预料——在倒数第二个场景中,我们看到虚与实、梦与醒之间的转换;在最后一个场景中,我们看到过去与现在的切换。这些转换已经成为某种启示性的表达,它们也开始成为罗尔瓦赫尔的风格特征,因为她似乎对转变与凝滞之间的辩证法很感兴趣。她的首部叙事影片《圣体》(2011)也讲述了一个变形的故事:一个女孩身体的变化;一群年轻人经历基督教的受洗仪式;一个神父失去他的信仰。而在《幸福的拉扎罗》这部罗尔瓦赫尔的第三部、也是最好的一部故事片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天使般男孩的寓言,看到一个圣洁的愚人。他从乡间来到城市,从「过去的某个时代」来到现代,目睹了持续的边缘化、败坏的道德和被权力机构剥削的穷苦人们。但是,他的内心却「出淤泥而不染」,始终未曾改变。这部影片分裂式的结构——这一结构的种子,早在《奇迹》最后的那两个结论性镜头中埋下了——推动了这部影片革命性精神的呈现,它问了一个简单但急迫的问题:我们是如何停止拥抱、称赞善与美的?我们又为何如此?
在罗尔瓦赫尔的新作中,她采取了一种从过去到现在的视点。「过去」是某个并不确定的时代,一个受压迫的农民社群以在土地上耕种为生;「现在」则是当代的意大利城市,在那里存在着明确的阶级划分。这两个地点都标识着罗尔瓦赫尔在场景设置上那种「不确定」的特征——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让我们不知道这一系列情节是在历史上的哪个确定阶段发生的。在《幸福的拉扎罗》前半段,那种古色古香的、十九世纪的建筑风格,让我们想起埃曼诺·奥尔米的《木屐树》。但当侯爵夫人阿诺西纳·德·卢娜(尼可莱塔·布拉斯基饰)溺爱的孩子坦克雷迪(卢卡·奇科瓦尼饰,他是一个流行歌手、Youtube红人)使用手提电话的时候,我们有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坦克雷迪所用的电话机,也曾在《圣体》最初的场景中,被一位神父所使用。
事实上,现年三十六岁的罗尔瓦赫尔,是在想起一篇高中时代的文章时,有了拍摄《幸福的拉扎罗》的想法。那篇文章提及了一个贵族家庭的烟草农场。虽说在意大利,佃农制已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被废除,但多年以后,那个农场的农民仍深受贵族的剥削。在罗尔瓦赫尔的设定中,那种具有创造性的「不确定」感,将银幕故事引向了当代的城市景观:在影片中,拉扎罗最后身处的大城市,可以说是米兰和都灵的混合物。简而言之,在罗尔瓦赫尔的视点里,过去与现在的融合创造了一个「停滞不前的意大利」——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借信仰之名、行利益之实,不断上演着剥削底层的永恒轮回。罗尔瓦赫尔的三部故事片,都以黑暗的场景开头,这当然不是一个巧合。在那些场景中,宗教信徒、猎人和农民们,仿佛都在静寂的深夜里游荡着、迷失着。
罗尔瓦赫尔为自己角色取的名字,都具有某种指涉性:《奇迹》中的洁索米娜,让我们想起了费里尼的《大路》;而《幸福的拉扎罗》中的坦克雷迪,也让我们想起了罗西尼改编自伏尔泰原著的歌剧《坦克雷迪》中那个被放逐的士兵。当然,拉扎罗这个名字,为这部影片添上了一点《圣经》式寓言的色彩,《幸福的拉扎罗》可谓是耶稣拯救拉扎勒斯这一故事的变奏。罗尔瓦赫尔对《圣经》「穿越时空」的重写,正符合了她反教条的宗教理念。可以说,《幸福的拉扎罗》更像是一首实验性的民谣,而不是一首福音歌曲。这部影片与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正午显影》可谓不谋而合,它们都通过神话的形式,来探索现实与幻想融合的可能性。
在《幸福的拉扎罗》中,罗尔瓦赫尔超越了以往作品中弥漫的自然主义,让这部影片自身成为了某种神秘的造物。借助魔幻现实主义,罗尔瓦赫尔在怀旧的情绪中,将记忆解放出来。她还通过对声音和剪辑的运用,强化了她的影像中蕴藏的那种非同寻常的活力。在田野中,那个向拉扎罗求救的刺耳的声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嗡嗡声,都从声音上体现了罗尔瓦赫尔非现实主义的导演手法。在《幸福的拉扎罗》里,观众或许很难预料到,阳光普照与大雪纷飞的场景之间的剪辑。这类剪辑与之后天马行空的空想镜头一起,创造了一种「狂热」的两分法,从而将影片一分为二。
在罗尔瓦赫尔的影片中,她令人心痛地指出,是情感与道德的空虚,让真正的意大利陷入某种德波式的「景观」(译者注:此处指法国著名思想家、导演居伊·德波在其著作《景观社会》中阐发的概念)之中:《圣体》中的儿童庆典与简陋的宗教仪式;《奇迹》中的才艺表演;《幸福的拉扎罗》前半部分中过时的封建幻想,以及后半部分中最令人不安的、可耻的现代奴隶市场。在纽约,当罗尔瓦赫尔被问起这部影片的当代社会关照时,她说:「《幸福的拉扎罗》想要表现的是……我们自己可以意识到的某种处境。它首先提到我们过去是怎样的——当我们还是人类的孩子的时候,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当他坠落悬崖,我们就开始探讨过去和当代意大利的关系,这就是我的国家在过去三十年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存在着某种过去,那里不全是繁花盛开的美妙景象,那是一段被虐待与剥削所标识的过去,而且还和现在存在着某种联系。当他坠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但是社会运行的机制都是一样的。只是过去的农民,现在被另一种形式的奴隶所取代罢了。」
罗尔瓦赫尔对国家的剖析,与喜剧这一形式并不矛盾:《圣体》中致敬卓别林(《有闲阶级》)的讽刺手法;《奇迹》中那个荒谬的场景——生性反叛的父亲,只穿着一条内裤,用喊叫来对抗一伙猎人时,我们不禁想起格雷厄姆·查普曼在《万世魔星》中笨拙的表演;最后是《幸福的拉扎罗》中的「古道热肠」:当拉扎罗教授那个塞尔希·洛佩斯扮演的小贼,关于铁路边可食用植物的知识时,他不免由于拉扎罗「祖传」的、自然的智慧而陷入惊异。
友善与理解这两根柱子,再加上一些对传统电影叙事的反叛,就撑起了《幸福的拉扎罗》中绝不轻易顺从的灵魂。对于今日电影中流行的那种愤世嫉俗的趋势,罗尔瓦赫尔并无兴趣。她用美丽动人,但也刺痛人的影像,不仅向我们昭示了当代社会的恶疾,也给予了我们击败它们的情感力量。
伊始,我以为是乡村爱情版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期间,我又以为是北方一片苍茫版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最后,才恍然大悟,是意式太阳照常升起版的《柏林苍穹下》。
奴隶时代的穷人和新时代的穷人,穷法都是一样的,更可怕的是,文明没有前进反而退回到了蛮荒时代,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包括神秘的拉扎罗。
好想掉进这故事里,步骤慢点,气氛神秘。(贾科长,想拍社会大变化又想魔幻现实,跟年轻人学一下不好嘛,非要自己致敬自己,尴不尴尬)
如果你一觉醒来,从农业文明穿越到现代文明,你也会像拉扎罗一样,发现人类并无长进,生活方式变了,然而内核并没有改变,一切都建立在欺骗和剥削之上。片中伯爵夫人的话,令人很感触:“人类就像动物,我剥削他们,他们剥削更弱小的。”现实情况便是如此,有权势的人欺压没有权势的,没有权势的便欺压更弱小的。虐待孩子和动物的人,莫不如是。
一则关于善良的神格寓言。虽然结尾有走火入魔之嫌,但剧本太太太厉害了,打破时间和空间屏障,讲了阶级、贫富、人性各种问题。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只有拉扎罗没有变,他的眼神依然清亮,他依然默默的任劳任怨。而我们——我们活在圣人已死的世界…
洛尔瓦彻的作者性与叶芝早期的诗歌相通,是一种会呼吸的沉浸式影像风格,带着某种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的东西,比如意象簇的构建和抒情。这种诗意让我看完后思绪浸染其中,再无心思走出影院奔向下一场电影。
魔幻,神谕,狼的意象,阶级的消亡,圣经故事。导演太有才华了,真的很难拍。男主角像雕塑般的脸庞,又清秀又圣洁。
四星半,主竞赛看到现在的最惊喜,希望三大奖可以取其一,无论是形式、影像、主题、表演、演员选择,各方面都非常出彩。16mm拍出的复古感,乡下的自然风光,自带灵气的男主,城市与农村的对比,以及不经意的超现实部分。都让这部影片非常难得,一种自然主义风格,安静、舒服。
圣人没有死于粉身碎骨,却死于现代生活。
Lazzaro没有正恶立场,也无好坏判断,始终在单向地吸收概念。唯独Antonia察觉到了他这种易受影响的被动性,在行骗过后谎称是魔法,并不再拉他参与。却依然无法避免他在全新的社会形态中,笨拙地运用新学概念与旧有经验,从而导向那个悲剧结局。这些村民,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城市,在面对更高阶级(哪怕是没落的Luna家族)的时候,始终只能“在门外”。
制度和时间改变不了穷人,也改变不了拉扎罗,他出现过,他又出现了。
惊喜的看片感受,剧作神奇,可细思的地方不少;现实与奇幻,社会及宗教诗意地结合在一起。好看,又耐得住琢磨。意大利女导演的第三部作品,才华横溢。
恶还有隐蔽性,但善良是醒目的,它像月光一样皎洁。人们信奉神、敬慕神、召唤神,却也误解神、驱赶神、叱骂神。在这样的人间,善良无法栖身,神无处降临。其实,什么是神呢?神就是:一个好人。
阿巴斯式的大远景勾勒出不知魏晋的桃花源,光感通透如油画,人物在茫茫天地间的移动,暗指自然环境变迁下人类活动的微渺不足道。时空转场甚妙,沧海桑田之巨变藉由画外音故事的讲述达成,并成为主题寓言巧妙点睛,与邦哥《恋爱症候群》异曲同工,都极富技巧。踏进城市洪流,如赫尔佐格式落入凡间的无辜纯良天使,阶级颠覆并未泯灭世间凶残,人类自捆自缚的毁灭之路势在必行,圣心虽用心良苦然功败垂成,教堂内消失的音乐伴随少年哭泣一幕绝美,他曾这样爱过你们,他曾幸福过。大银幕二刷,升级五星,结尾一滴泪仿佛落到心里。以肉身渡众生,误入险恶风尘,人类开蒙之前的神。前半段徜徉在埃曼诺·奥尔米《木屐树》与维斯康蒂《豹》的油画感中;声效极棒---田野里声声的呼唤如耳语,风声渐盛的层次,雨点打在屋顶上的错落感,让人沉醉。
琴键按下去没有声音我眼泪就流下来了;电影看完半个小时了,我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哭
继承了意大利电影的魔力,谱写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意影像,放在这届戛纳主竞赛里面太耀眼,令人沉醉。教堂颂歌那段犹如神来之笔。
哎,怎么感觉是个如同网红店的电影,装修得很高级,但是不好吃,时尚人士纷纷来打卡、自拍、发朋友圈,热泪盈眶地表示喜欢。
在断桥下不敢渡河,我却能徒步通往文明。在鸡窝边提防猛兽,我却能狼嚎与之共鸣。佃农制的收割机旁,我是穿着破布的农民;现代化的挖掘机边,我是容颜不老的圣人。悬崖边坠落未被饿狼蚀骨,银行里落井却被众人投石。闯进教堂想听圣音,却被轰走。人与神的时间,人与兽的语言,人与人的悲欢,终不相通。
愚蠢的人类认不得神的样子,只在自己需要时急迫地呼唤祂。
拉扎罗无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银幕形象之一,他对世间一切都不清楚不明白,但却从不困惑不迷惘。他的淳朴成为他蠢笨的罪证,却又如镜子一般照出旁人的丑恶。被奴役的状态不会因时间地点而改变,只不过奴役者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但导演无意控诉,她只是温和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正如拉扎罗一样,除了自省,便是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