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1)
我和何宝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很多年。长而烦琐,让我以为衡量我这一生最好的标尺就是何宝荣。
和他吵架,和他冷战,和他和好,又和他分开。我的这一生,被分裂成很多片断。片断的背景由他描色,我在这背景上存活,明明暗暗,他随意来来来、走走走,对于自己,我像一个糟糕的主人,总是保管不好自己的钥匙。又或者,明明刚给自己换了一把新锁,却又藏一把钥匙在某地,暗暗期望他可以找到。
他对我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于是我又重新开始。
离开香港,从北半球到南半球,我和何宝荣来到阿根廷。从来没有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旅途。我一路昏昏欲睡,然而何宝荣却兴奋异常,他对我说,如果飞机的速度可以追得上光速,而我们这样一圈圈绕着地球飞,那我们永远都可以处在光明之中。我正想同意,又觉得诧异,于是问他,难道夜晚不好吗?他也没多想,顺口就回答我,也不错。他这一说不要紧,接下来我花了好长时间去想,到底是白天好?还是晚上好?飞机快到阿根廷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觉得还是既有白天又有晚上的好。他眼睛一瞪,说:吓!你还在想这个?无所谓啦,怎么样都随便。
到底为何决定来到阿根廷,我已经忘了。但我相信那一定不是我的主意。何以是阿根廷?香港的白天是这里的夜晚,香港阳光普照的时候这里又雨雪纷飞,这里华人又少,语言更是不通。那一定是何宝荣对我说,不如我们去阿根廷?而我又没有反对,所以就这样来了。
好麻烦的何宝荣。本来我们手头就没有很多钱,但何宝荣看中一盏灯,他说好中意我就买了,买了灯以后他对着灯上的瀑布,说好想去瀑布看一看,去就去吧,地图买来一看,何宝荣又把眼睛一瞪:吓!什么?这么远?不行,我们得买辆车自己开过去。我咬咬牙,两个人买了一辆老爷车,开到路上车就出了问题,我把车前后左右调试了一遍,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我们就这样耽搁在这高速公路上了吗?阿根廷可不是香港,地少人多,到处是人,这高速公路上难得有车经过,我们又都是华人,不知道别人肯不肯停下来帮手。这么想着我便有些气急败坏,喂喂喂的叫醒在后座上睡觉的何宝荣,何宝荣一脸起床气的表情,嘟哝了几句钻入驾驶座,结果他一拨弄车居然就开了起来,留我在车尾追着车,何宝荣把车开出去好长才停下来。
之后的旅途两个人都有点闷闷不乐。说不清为什么,原来到了一个新地方,躲香港躲到这么远,我们还是我们,何宝荣还是那个好麻烦的何宝荣。我有些担心,何宝荣永远都不想弄清楚他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那一瞬间,他很想得到,他便去索取,而得到的和他以为的不一样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想为何如此,只是远远躲开。果然,又开了一段路,他便说这样的生活好闷,我一惊,又听得他说不如两个人分来一下,我看着他的身影在阿根廷的高速公路边渐渐远去,在这望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上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很想弄明白,来到阿根廷,是一个怎样的决定,我得到了些什么?又失去些什么?
何宝荣总是把从来没有的东西想得太美好。来阿根廷之前,他便以为阿根廷有几美好。“不如到阿根廷去抽魔术蘑菇草,很香呢。”他兴高采烈,“你看,阿根廷的人总是几开心,为了赢一场球,就大家一起去街头唱歌喝酒跳舞。”他连街头集体闹事都觉得向往:“你看,哪里像香港,什么都死古古。”
但阿根廷怎么是何宝荣想象中流光溢彩之地呢?至少,阿根廷的流光溢彩和我无关。我吃力的学西班牙语,又写了一堆求职信,见过十多份工,做了三次身体检查,最好才在布宜诺斯艾丽斯一家探戈酒吧谋到一份工。穿着笔挺的待应生服装,在酒吧门口用国语说你好你好请进请进。说起来还是因为台湾游客之多的缘故,那些台湾人很麻烦,又喜欢拍照,拍照的时候又喜欢动来动去,等一下等一下啦,姿势永远都摆不好,在面前晃来晃去,晃的我心都烦了,于是每每摔下照相机不拍了。
酒吧里经常有探戈演出,所有的客人都在观看探戈表演的时候,是我唯一得安闲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可以去抽一支烟或者吃一片面包。因为这样,我也觉得探戈是一件很好的东西。生活的这么局促,不是经常想起何宝荣,但是看见探戈的时候会想起他,那样的热烈的冲突,总让我觉得探戈应该和何宝荣有些关系,却说不上什么原因。
再次看见何宝荣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可不想再遇见他。但如果不想再见他,我又何苦来到阿根廷又何苦巴巴的在阿根廷揾食?想于不想之间,才明白原来人对自己也未必能诚实。
那天见着何宝荣,那个何宝荣,他被一群人拥着下了车,金发而又瘦瘦高高的鬼佬,亲嘴亲得啧啧响,在酒吧看探戈表演看得马马虎虎,一边看一边叫好一边又转过头去和身边的鬼佬搞在一起。这是何必,何宝荣?不见得在人群里,他已经不识得我,但如果要籍此来做给我看,又何必来撩拨我?我一直在暗处看着他,看着他眉眼如花做戏给我看,他乘着鬼佬的车离开时,我从黑暗里走出来,看着他离开,表情和动作仍然出卖我。
接到他电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知道他必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我很想不去,如果不再见他我便不会再受他的诱惑,但那个时候我气冲冲的赶去了,可能气冲冲是让我允许自己去见他的理由。他斜斜的靠在门边:“点解啊?黎耀辉?”一派颓靡,我气自己还是被他诱惑,质问他找我什么事情,他拉我进屋,却不说话,捧着我的脸亲我,松手以后竟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推我,说要说的说完了,叫我走。何宝荣从来不讲理,我却要附和他的逻辑,这太不公平。我竟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那一刻如果我手边有枪我会一枪打暴他的头,如果他死了我便可以不再受他控制。
再见面又是口角,他说我贱,穿成那个样子你好你好请进请进,干吗不去卖?我说我贱我哪有你贱?和鬼佬混在一起,你不要过活我要过活的,钱都给他花光了,难道要学他找个鬼佬养着。他似乎受了刺激,顿一顿,低声说:我很寂寞,很想你陪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诱惑,我便很想砸碎什么,如同很想砸碎这个自己。
之后我仍然是在探戈酒吧做待应生,他仍然和一群鬼佬拥着来看表演,他和鬼佬也仍然亲热,也仍然不多看我一眼。我成日木木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看见他和别人在眼前亲热也不会觉得很受刺激,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和何宝荣这个名字再无干戈,他的烟视媚行不再诱惑我,我便觉得很放心。结果他另换招数,一日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来,出来的是他,丢给我一块表,一副屌屌的表情,对我说你不喜欢就丢掉。我不由哑然,这算哪一出?这一出戏事先没有料到,我不知道怎样配合,要还是不要?或者拿着表朝他的脸上掷过去?没有等我想好,他便已经走离,我只好忿忿的对着手表出气,结果还是把表放进了口袋。
又过了几日,他来找我,在转角处,暗暗的路灯下,他的那张脸还是让我心惊,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他抬起头厚着脸皮问我可不可以把表拿回去?我才知道,他送我的那块表是偷来的,给别人发现揍了一顿。对于何宝荣,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叫我束手无策,于是这般,我便告诉自己,怎样都好,但只是千万不要和他重头来过。
我不肯让他进我的住处,因为实在很怕,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又和他扯上关系会怎样。取回表,看见他站在橱窗前面,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脸上的那种向往让我心悸,那是我认识的何宝荣,永远只凭直觉向前。我将表还给他,他又问我要烟,我将烟递给他,他拉过我的手给自己点着了火,我别过脸不看他,心烦意乱中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回到住处,打开临街的窗,看这个布宜诺斯艾立斯的夜色,灯火惶惶,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想难道我和何宝荣就这样一切结束了吗?想到自己之后的生命,里面没有何宝荣,便有些失落,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似乎我应该很满意,只是觉得陌生。
结果一天晚上,听见有人似乎喊我的名字,然后又是人扑扑的打我的房门,喊着黎耀辉黎耀辉,是何宝荣的声音,只是那么热烈的渴求,我从来不曾在他那里听过,我便没有来由的心惊肉跳。拉开门,看见何宝荣一身血痕的站在我面前,他轻轻的靠过来,头在我肩上轻轻的蹭着,我不由的也伸手拥紧了他。“这里,这里”,他拿着我的手轻轻触他的伤处,表情极为痛楚,每碰到一处,都能感觉他疼痛的抽搐,只是不肯停下来,要将他生命里的这些痛楚展示给我看,向我倾诉。
(2)
将我的伤口拥入怀中的人,是你。
在你拥我入怀的那一刻,我想,就像将我身体的一部分揉进你的体内一样。
那就像是土地。在你怀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包容和接纳,土地一般包容接纳,我自你的体内生长出来,而每个有阳光的日子,你承接我的影子。
那么。在夜深时细细抚摸你的轮廓的人,应该是我。
渴望你的唇和你的温柔的人,应该是我。在离去的车子后座回过头看你的人,应该是我。
在看一场探戈舞表演的时候,我很想,拥你跳这一场关于热烈和狐媚的情欲之舞。
探戈的进和退都是为了诱惑。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如果我退后不过是为了留给你进来的空间。和欲念,激烈的竞争。探戈有那么深的欲念,所以才有那么紧密的纠缠。
想来,你没有陪我跳过任何一支舞。舞之热烈,柔软,浮华,你从未喜欢,也自然无从了解。但我知道,舞蹈是需要用力量去雕塑每一个动作的事情,无论动静,必须用力,才能创造出空间。
离开你的时候,或许是源于对你的失望,又或者,是对自己的失望。
如果我温柔的时候,你并不婉转;如果我激烈的时候,你并不粗暴;我狐媚的时候,你并不挑逗。
如果无论我施展怎样的步伐,你却只以一个节奏应对。
我离开,只是因为我厌倦。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想再回头。你是一个多么坏的舞伴,看着你,就像对着一张画,画中人表情永远都不变。
我回来,或许是因为渴望你的拥抱。我那样紧密的拥抱着你,好像渴望把自己,种植到你的体内。
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伤。但奇怪我很快乐,我跌跌撞撞地去找你时我竟那么快乐。我在那狭小的走廊时喊你的名字时我那么快乐,我那么大声喊着你的名字,就像一个放学回家的孩子喊着母亲。
那样你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情人或者母亲?
我在你的面前脱下了衣服。全身都是伤,我要你在场看着,抚摸我的伤口,感知我的疼痛。或者这样,你就和我的疼痛有了不可逃避的联系。
像是一场最深刻的阴谋,和诱惑。疼痛成了一种诱惑。
诱惑你,加入我的生命。用血和伤口,买我在你生命中的分量,栽培你,根要尽量的深入,乃至穷尽你一生的力气,都不可能将其拔出。
原来我并不想放过你。
当我看见你脸上的疼痛时,我便不想就这样放过你。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是你?
你是怎样进入我的生命的?你从不热烈也不惊动。但你,进入我的生命。甚至要我,用疼痛来布下陷阱。
熟睡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我。醒来的时候,我看着你。以前我并不觉得这样默默的观望有什么意思,但是那一刻,我看着你,我才明白,热情原来可以这样安静。乃至安心。
我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摸摸你的脸,你的眉你的眼你的唇,却没有欲念的意思在内,好像只是为了认识你,靠近你。
我只知道事情的发生,而不知道事情为何发生,和发生的内容。
我的双手包扎着,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连吃饭这样最细小的事情都没法做。但是我很骄傲,命令你做这做那的时候我那么骄傲,骄傲得要左顾右盼。
那样细碎的事情让我如此快乐和骄傲。也或许只有这样细碎的事情才可以切实存在。我可以不用误会便知道,宠爱的意义,切实的喜悦,如泉水泛着细碎的金光。
这一次你的舞步居然也好像开窍了一点。我进的时候,你退后。当我费力拉拢我们的床和沙发时,你却丝毫不见笑意的又把它们拉开。我便很想试探一下,你到底有多少可以退后的空间呢?
夜里要和你挤一张沙发的人,当然是我。
在寒冷的清晨打着晨跑的名义拉你出外的人,当然是我。
甚至在你发烧的时候强迫你去做饭的人,当然也是我。
你可以退吗?你可以一退再退吗?嘻嘻,空间这么狭小。
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便很想与你跳一曲探戈。来到阿根廷的时候,我便很想与人跳一曲探戈。探戈是那样激烈的感情,进和退,每一步都有咄咄逼人的张力。
你仍然毫无跳舞的才华,学了好久才记着舞步。那一曲探戈跳得毫不激烈,但却诱惑。也许是,你退无可退,而我,轻轻蹭着你的下体时,是那么公然的诱惑。
明晃晃的诱惑。你退无可退,而我,进到止境。
你进的时候我却不想再退。
我根本憎恨任何一种后退。走到头就算,走得厌了就换一条路走,退什么退呢?
用一张拉长的脸来等待我兴高采烈的回来的人,是你。
用你的不快乐来狠狠抽打我的快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发现你藏了我的护照,我的骨头都恨得嘎嘎作响。
我一定要离开你,我不会受你控制。
那一刻,离开你的欲望是这样的强烈。强烈至忘记了从前以后。
能有什么以后呢?遇见什么就是什么而已。
遇见一群人,总是一群人。大家一起抽大麻,好久没有再抽大麻,抽了几口便想吐。有人在跳舞,却不是在跳探戈,一般都是女子跳的肚皮舞,晃胸摇肩,摇动屁股收缩肚皮的,模仿性高潮时的动作情绪。男子跳这种舞看上去很奇怪,并不是为了诱惑,笑得我们大家都鼓了掌。
遇见什么就是什么,漫无目的,随心而生。
(3)
后来你想,你关上门之后,为他留下的那把钥匙,不知道是因为你暗自希望你可以回来,还是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每次他离开,他都会回来。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像一个哀怨的妻,在家里,对于他离开他回来无计可施。你只是默默的,等待他离开或者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伤痕。为了偷一只手表给你而挨了揍,不知道那个打他的人是谁,居然可以打得这么狠。但你知道,偷手表送你不过是他玩的一个把戏,不过是他在试探你的心,看一看手中的这把钥匙有没有过期。这样的理由或许并不值得同情,但他的伤口在你面前流着血的时候,你便难以自控的,让他轻而易举的搬了进来。
他的疼痛对你来说就像是一种诱惑。诱惑的性质在于,那疼痛并非你给予。因为这样,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也落在了你的身上。也因为他的疼痛,你得到了证实,这个世界于他,并没有多一个你。又有谁可以像你,对他诸多承受、诸多宠爱?他的魔力不过只对你一人有效而已。
所以他回来,不过因为他再无去处。把他放在眼睫上虔诚供奉的人不过只有你。
他住进你的房间,打量着这个你的世界。寻找你的这个房间和你们的过去有没有一点联系,他看见他买的那盏灯,说你还留着这灯啊。好像见着这灯,便见证了你保留着他的痕迹。你没有答话。你沉默但他以为你的言语已经滔滔。
你便好像他的救世主般,用你的沉默来接纳他的回来——当他抬起头来说不如我们重头来过时,你什么也没说。你们只是又住在了一起,既不是以情人的名义,更不是以朋友的名义。那这样算什么呢?沉默的背后,其实已经签了一份合约。
他懂不懂得这份合约的内容并没有关系。在握着你给的钥匙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在这份合约上签了字。你并没有期望他处处依着合约行事,这份合约的意义不过在于,在最后撕毁这份合约的人必定不是你。
在饕餮与挥霍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何谓爱情。但你轻轻拥着他,他一个人的疼痛似乎变成两个人的经验,你进入他的生命,带着关怀和宠爱,他没有想过什么是爱情但他那一刻,诚心实意的愿意把生命交给你。
说不清是持宠而骄还是其他。你喂他吃饭的时候,他挑三拣四的要吃这个不吃那个。你看见他的眉梢明晃晃的流露着喜悦和骄傲,像是这样的依附才得以让他存在。你觉得这好像敲诈,人质却是他自己,而你不得不为你的占有付帐单。
于是在某个夜晚披着衣服去为他买香烟的时候,你想,这就是爱吧。
也当然,你在藏起他护照的那一刻,你想,大概是因为爱。
怎么会不是因为爱呢?爱的光环笼罩在一切之上,闪闪发光。你橙红色的爱,诱人进入,进入黑暗。爱之贪婪,如一张嗷嗷待哺的嘴,一旦落入其中,跌进幽暗曲折的通道,被咀嚼、被消磨。
爱之贪恋,并不因为爱多一点、爱少一点而改变其本质。
你希望他的伤永远不得痊愈。他的腿永远走不到楼下,他的手拿不起一双筷子。爱不过是画地为牢。但,他的伤一天天不遂人愿的愈合着。你回来以后不见他你便忧心忡忡以为他已经离开,他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你一张郁郁寡欢的脸。
那一定是爱的缘故。爱让你们的爱生了刺,在这间不过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内,你开始觉得住的这两个人像两只刺猬。相对亦无言,你便时常,脸黑黑的坐在一边抽烟,他背过身去,关了灯,不看你。你不再急着赶回去为了见他,奇怪在阿根廷也能找到热爱麻将的中国人,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上,他离你已经如此之远,密密麻麻的纠缠着,失望和疲惫。
他甚至比你预料中离开得更晚。既然迟早都会发生不如让它发生的更早,你想。你亦憎恨这样的消耗。在他之外,你的新生活在他之外。
在他之外,你一样努力工作,努力存钱。你一样做饭,为自己敲一只鸡蛋。你一样在小餐馆和人吃力的说那多音节的西班牙语。同样在小餐馆做工的华人男子见着你眉间的喜悦渐逝,渐渐纠结。他记得你曾经喜欢讲电话,曾经你做了餐点急着要拿去给某人,你人是好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对你便不由生了好奇,想你的沉默之下,藏着什么样的声音。
他约你去酒吧你便没有拒绝。有女孩子笑着来拉着他去跳舞但他只是陪你坐在一起,你听他零零碎碎的说起自己。你们在阳光下踢球,空气中微微弥漫着汗的气息。阿根廷的男人都踢球,又有人笑着说,足球才是男人玩的玩意。恍惚中,你想起了他,怎么可以想像那样的他会在这大街上,踢球并且出汗。但眼前是另一个他,带着汗味拥抱着你,你便轻微有些迷醉,年轻的、男性的、出汗的,他正拥抱着你。像阳光下的白衬衫,明晃晃的泛着光。你要微微的眯起眼睛,才看得见事物的轮廓。
年轻的、男性的、出汗的。他说他要离开。道别时的拥抱你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你松手就好像放掉了一个世界——原来寂寞的时候,人都一样,你对自己说。
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初你和他的流放之地。曾经你们以为在香港的背面,死去的可以重活。我们失策了,你想。你一滑步便滑的好开,看见布宜诺斯艾利斯用它最街头的方式挑逗着你——其实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其他任何一座欧洲城市都没有什么不同,年轻人一样脱得只剩一件底裤坐在车后座上,歌着喊着,招摇过市。
热闹热闹的城市,寂寞寂寞的心。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你走进公厕的时候没有想到会遇上他。你从来都嫌公厕脏,你和他怎么可能一样?当他追问你和其他人有没有搞过搞过多少次,楼下的看更有没有搞过的时候你挑起眉,对他说,我不是你。我不是你,我不像你那么贱。你以为呢。当你用他获取快乐的方式获得快乐时,感觉如何呢?你的心很高贵,可是你的身体一样高贵吗?那样你高贵的心灵被你的身体背叛时,你快乐吗?
这次你决定,你关上门,你要管好你的钥匙。他在你的门之外,打电话给你说想拿回护照,你挂上电话没有答应见面。你不会再给他机会。
做出去瀑布是怎样性质的一个决定?好像是为了怀念他。那样你就可以对自己说,在瀑布下我很难过,因为我一直认为站在这里应该是两个人。你那么想念他,你不过是不想重蹈覆辙。从瀑布离开你便很安心。或者到了你离开阿根廷,回到香港的时候了。你开始想念香港,在那里人口密度大一些,人挤着人活着,不会有很多时间来想,生存是怎么回事,该用什么方式来生存。你本来就不是想太多的人。
瀑布是一个句号。世界尽头,一个句号,一种自慰。
从瀑布离开以后,你便可以离开阿根廷。1997年,你回到香港,电视里正在播邓小平的死讯。邓小平死了,香港要回归了。电视里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这是另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始。
你离开以后。
你离开以后。他挂上电话,心理怅然若失。他知道,他站在你的门外,叩门,但他已经不得其门而入。你离开以后。你离开以后,他在黑暗里沉没。
他搬进曾经你们同住的小屋。擦着那里的地板,他买来的香烟仍然堆积在原来的地方,零钱也仍然摆在那个小柜子里。那盏灯,你终于是遗弃不要了,他修好灯,看着灯上的瀑布流转,光彩四溢。
既不见得救赎,也不见得沉沦。生活不过如此而已。然而香港的灯火比布宜诺斯艾利斯更为辉煌,你一个人坐在公车的最后,拥有一整幅大玻璃,拥有一路辉煌的灯光。你想,你可以从此不再想念阿根廷。
2 ) 春光再现 荣光无限
事实几经证明,不可在深夜看春光乍泄。容易过度亢奋。
leslie说王家卫很天才,他试图拍摄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爱情故事而不是着眼于同性恋本身,特别是他在这部电影里动用了全香港最美丽的两个男人。
哈!你说我怎能不心潮澎湃。
何宝荣vs黎耀辉
影评家曾说,你若看过春光,多少都会喜欢何宝荣。于是就有人感慨“我怎么觉得黎耀辉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另一个说法更为贴切“当看到银幕上的梁朝伟为他擦拭身体,洗衣喂饭,我们甚至能分享他的幸福。”
纵然何宝荣用光了黎耀辉所有的积蓄,说分手就分手,要重来就重来,饭不会做衣不会洗,好吃懒作,游手好闲,没钱用时仗着几分姿色到处捻花惹草。你所能想到的缺点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应验,然而他不是不可饶恕的,在黎耀辉离开他时,你甚至会与我一样抛开理智,破口大骂黎那令人发指的行经。
曾经看到有人这样写黎“如果说何宝荣贱,那么黎耀辉比他更贱。”对于何的无理取闹,黎从来都无从拒绝,逆来顺受。说到底,何宝荣和黎耀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于那个颇有象征意义的结局,我只能认同一半。黎应该回归,他也一定要回归。他不能再跟何在异国他乡玩那个分手游戏。他若不走,等着何的“不如我地由头来过”,那么一切又回到原点,意义不大。但是,小张完全是个不协之音。王家卫讲故事通常讲一半留一半,看电影的都是聪明人,观众自会体味。小张的台词太多,把什么都点破了,不给留白,何来回味?他那句“好象是一个人在哭”简直是个大败笔。另外,说张震像年轻时的leslie,我勉强同意。但是小张和何的关联不大,他根本不是何的对手。黎对他似是而非的感觉,站不住脚,当然他们可能只是朋友。我是说,黎如果能够凭借自己的定力离开何会比因为有个“第三者”插足来得更让人钦佩。
不知墨镜王用这样一个结局是要向提前退出的荣少示,单件掺着洗威,还是权为衬托九七的主旋律?
张国荣vs何宝荣
有一本电影笔记,这样写leslie:春光里他有多少萎靡不振,就有多少缠绵低回。他的眼神和嘴唇带着鸿蒙初辟时的柔嫩和恍惚。他的肉体之美难以定义。他身上的淫荡显得很天真,他的不负责任显得天经地义。
春光里的他,扮相并不漂亮,还经常满脸淤青。但每次出场都让人如沐春风,有一种流动飘逸闪耀之美,这种美注定了他对黎的予取予求。林青霞说他是神来之笔,影迷说他是浮光跃金。
这般近乎虔诚又有悖常理的赞扬和华丽辞藻旁若无人的堆砌。
很多人迷恋春光,到最后分不清他究竟是何宝荣还是张国荣。这个时候荣迷就会忙不迭迟地划清张何的界限,告诉你人是人,戏是戏。说来也怪,竟一直有人因其角色而误会leslie。不能不说他是如此浑然天成。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我愿意说,银幕上的leslie是有那种淫荡的气质的,一如他在舞台上的风骚放荡。他很好地提取了这种气质,并成全了何宝荣。至于生活中的他,干净而优雅。人尽皆知的。
张国荣vs王家卫
在过往浩瀚如烟的资料中,我们知道原来leslie才是王家卫的第一男主角。重庆森林,堕落天使,每一次王最先想到的都是他。但他又是唯一一位几次三番拒绝王的演员(或许现在还应该加上张曼玉)。他赞赏王家卫的才华,但从不避讳不满王的工作方式。
在墨镜的戏里,leslie演过的三个角色在感情上似乎都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来去自由,不受控制。戏外,他同样不受掌控,他无法忍受挡期一次次被打乱,拍摄周期无限制地延长。所以春光以后,他们一拍两散。
“在阿根廷拍完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再次下决心:‘我再也不和王家卫合作了!’”他像孩子般的宣言。
言归正传,王家卫是个天才。春光令人惊艳无比。
爱情的定义不再那么简单,男男也好,女女也罢,只要是源于爱,都应纳入其中。爱情是感情范畴的事,与性别无关。王的胸襟就在于,他怎么看异性恋就怎么看同性恋。
电影里,他们穿一样的衣服,称呼对方直呼其名。经常一言不和,拔拳相向。王家卫诠释两个男人的感情细致而准确。
其实墨镜曾拍过另一个结局,让黎耀辉自杀。幸好最后作罢(实在是太直白太不王家卫了),用了现在这个会让很多人为何宝荣鸣不平的结局。但墨镜对何宝荣或者说对leslie的迷恋也可见一斑。
2046上片的时候,有人写了篇影评说“王家卫该不是gay吧!”因片中梁朝伟是所有女人的劫数,而张曼玉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女人,她拒绝他是因为她最深的感情给了旭仔。另一方面,张震为之落下惊艳的一滴泪水的刘嘉玲,也只因为那个客死异乡的旭仔。至于章子怡之流,也就被梁欲迎还拒的货色。说到底,他们都输给了二十年前就灰飞湮灭的旭。荣少虽已离开,却充斥全片。墨镜相当闷骚,这算不算比较明显的表白?
呵呵,玩笑而已。
作为影迷,我是挺遗憾张王的分道扬镳的。用王的镜头去拍leslie,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灵光乍泄。很多人说春光以后,他两像憋着一口气一样,都要看看没有对方自己能走多远。于是有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和张国荣的热情巡演。
张国荣vs梁朝伟
但愿最后这部分不会让你觉得画蛇添足。
金像奖评委因为一个类似大脑短路的理论“gay演gay片当然好”而否认了本身性格与何宝荣南辕北辙的leslie,将小金人颁给了除了对手换成了男人,其他一如既往地挂着一张苦瓜脸的梁朝伟。从此,很多人又多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伸出右拳竖起中指,质疑金像奖评委的职业操守。
leslie说,说我演得次过梁朝伟,我是绝对不承认的。
leslie说,奖项就是十几个评委的品位问题。有的人taste高一点,有的人低一点。
leslie说,这次是他们犯的一个错误。
我们知道,他是介意的。我们更知道,他身前对这些有失公允的对待已经太习以为常。
电影奖项总是吝啬于给他肯定。十二少,宁采臣,旭仔,程蝶衣,欧阳锋,顾家明,何宝荣...什么都是本色演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好在时光洗礼,惟有风采会留抵。
中国百年百佳电影,leslie主演的影片占了八席,居所有演员之最。香港影迷评选的“我最喜爱的十部电影”,leslie的电影占了一半,且包揽三甲。他本人也毫无悬念地当选“我心中的最佳男主角”。近日网易评选79句经典华语片台词,何宝荣那句咒语般的由头来过位列第四。并且,第一位是阿飞的无脚鸟,第二是星爷的一万年,第三又是欧阳锋的一座山。而在最佳影片中,别姬以75%的可怕势力夺冠。
我一直觉得奖项云云,不过是一个一家之言的评论,真正热爱电影的朋友哪里需要它来佐证故事的好坏,演技的优劣。你若能理解,自有喜恶,自有分数,自有评判。
何况他都已不在乎了。
四一将至,很多人会再想他一遍。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谁,有人走就有人来。可是leslie,那年那天以后,我们知道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你。
3 ) 春光禁色
【黑与白】
凌晨三四点,大街清冷,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寒冷的雾,有通宵营业的小店,。习惯于熬夜,但临近五点头脑便开始发胀,开始麻木且盲目。此时的黎耀辉,正敲打着烟店的窗吧。曾经也有类似的场景属于过我,大概是个凌晨的火车站,暗的街灯,机械地赶着路,目的地还未清楚,却克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通宵小店那团昏黄的欲望。何宝荣,在你流浪时,可否也把路边那偶然的一抹昏黄,错认为被遗忘了很久的家?
喧闹的小酒馆,手风琴,探戈,香烟缭绕,在黎耀辉睁大的眼里乐声变得茫然,舞者狂野,欢呼声来的夸张又适度,在何宝荣随意地拥吻中,又有谁能勉力招架呢。铅华褪尽的镜头里,只余下黑与白,是黎耀辉的眼里溢出心底的颜色。
车子缓缓前行,独自坐在后排的你神色冷漠。点一支烟,回身一瞥,那紧裹风衣却无力御寒的身影不住退缩变小,你疲惫的眼里空空如也。何宝荣,你可否知道,失去了你,有些人的世界便从此失去了色彩,而你,被黑色与白色装点的你,面庞纹丝不动,躯体仿佛被寂寞填充的空壳,疏离得遥远,却又如此妖冶。
黑色是属于黎耀辉的绝望。晃晃手里的扁瓶,残酒冰冷,醉眼中何宝荣的啜泣仿佛是一场幻梦。他索吻,他懒懒地讲着“我只想让你陪下我”,他的手臂遮住眼睛。黎耀辉只会愈加愤怒,与绝望汇成一流,冲破隐忍的禁锢。
白色是属于何宝荣的透明。如同一个美丽而阴郁的影子,在阳光下仿佛便要消散殆尽。在他们决定逃往地球的背面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开始遗失了,也许正遗失在寻找瀑布的路上。于是他唯有投身欲望的深渊,不由自主地放开黎耀辉的手。
【橙与黄】
黎耀辉的小屋狭窄而凌乱,推门出去,是长长的旧楼梯,楼梯的尽头有吵嚷不停的阿根廷胖女人们。何宝荣还是喜欢上了这里,“天花很高,景色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有个人在心甘情愿地照料他,细细地为他擦洗身体。满是瘀伤的脸,缠满绷带的手,即使没有心的人,也是知道疼痛的,在黎耀辉同意收留他的时候,他的胸腔也该有那么一丝丝沉重感吧。
“黎耀辉,让我们从头来过。”这句话会意味着分离,也会意味着复合。何宝荣会是讲出它的人,黎耀辉总是无法拒绝的那一个,这次他重新看到了色彩,镜头中满是暖色,是使他自然而然靠近的慰籍,使他贪恋不可自拔。
黄色是黎耀辉小屋里的温暖。时间在窗外轻快略过,脚步从不停息,从港口遥遥传来汽笛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景神色匆匆,唯有在这小屋里,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何宝荣教黎耀辉跳着探戈,何宝荣似乎会不耐烦,黎耀辉则是憨憨地,独自埋头练习舞步,然后,音乐响起,两人可以相拥起舞。拥抱,亲吻,身体是如此渴望对方,内心也如此努力地驻守在着小小的一室。当舞步已不成舞步,时空随之渐渐凝固。
橙色是何宝荣的鲜艳外套。他美得如此不负责任,就算惊鸿一瞥便要不知所踪,也让人飞蛾扑火般地去投入迷恋,任他发落。我是可以感受到黎耀辉的感激的,即使面对的人如此任性,即使他完全不讲道理,黎耀辉也心甘情愿地照料他的所有,面对何宝荣的一次次刁难,表面臭着脸的黎耀辉心里又怎能不窃喜,只因为,他愿意待在他的身边,这就已经够了。何宝荣的每一次归来,便是黎耀辉的又一次重生。
【蓝与绿】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巷子里,年轻人们在踢足球,他们大声呼喝,尽情冲撞,音乐轻快,天空亮白。嘈杂的小饭馆里,黎耀辉很忙乱,交了新朋友,存了足够的钱,回到暂时栖身的小屋,有何宝荣在等候,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呢?除非,何宝荣已经不在那里了。
由他等待他,换作了他等待他。会到深夜,何宝荣穿得好靓地回来,橙色刺痛黎耀辉的眼睛。他去买烟,他去宵夜,他好闷,黎耀辉终于知道,何宝荣的心仍旧是不完整的。也许他习惯了准备下一次的“从头来过”,即使他从来没有相信何宝荣会安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藏起何宝荣的护照,他买来整整一柜的香烟,他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这一次,他决定独自走开了。
绿色是黎耀辉的回程票。他带着它走了,茫然地消失在人群中。他泛舟水上,神色昏暗落寞,有哀伤的音符飘落在耳畔,他将哭声留在世界尽头的灯塔,然后踏上归程。绿色终究是属于希望的颜色,当他毅然决然抽身而去的时候,世界便也一下子开阔了许多。黎耀辉也会偶尔寻欢,当他终于说出“一直以为我跟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的时候,何宝荣便不再是他内心的郁结。生活要继续,他纵容过,也心伤过,他终于转头离开,不再有负累。
蓝色是何宝荣的走马灯。两人执意共同寻找灯上的瀑布,最终仍只得一人淋着它飞溅的蓝色水滴。黎耀辉在瀑布前祭拜着这段感情,何宝荣独自回到小屋里拥被哭泣,他知道,这次轮到黎耀辉离开了,从此再不会有人听他说“让我们从头来过”。蓝色是属于寂寞的颜色,何宝荣那被寂寞填充的躯体,曾一次又一次做出逃离。因为害怕伤害,所以要先说出拒绝。当黎耀辉终于放弃手中的风筝线,大概何宝荣也终究意识到,他失落的心真的再也无法找回,断了线的风筝,即使美丽依旧,却永远被遗落在地球的另一面。
布宜诺斯艾利斯,表演探戈的小酒馆,港口旁的小小出租屋,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凌晨时分清冷的大街,乘客寥寥的公交车,何宝荣,你让我到哪里去寻找你?让我们把这支探戈跳完。
4 ) 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
看了《春光乍泄》之后,我在网上把剧情讲给网友听,我在屏幕上一行一行不停地打着字,等打完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回过来一句话:“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你的悲伤……”
张国荣死后,有一个女荣迷,在网上发了一片贴子,说到自己看到梁朝伟的情形,有一次梁朝伟到内地来演出,等演出完毕后她守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等看到他和一群人走来,她便大声的哭喊道:“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梁朝伟听到她的喊叫,停下来,朝她这个方向看来,然后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那个女荣迷在网上发的贴子,同样让我隔着屏幕就感觉到了悲伤,她这样声嘶力竭的喊叫,不是为了追星,不是把梁朝伟当成了演员,她只想知道,她亲眼见证的何宝荣和黎耀辉之间的爱情,在何宝荣死后,是否得到了延续?
答案我们当然无法知晓,因为那毕竟是电影,是虚构的生活,而在真实的生活中,张国荣已经死了,梁朝伟也未必能想到何宝荣,在戏中,他可以离开何宝荣,生活里,刘嘉玲更不会吃何宝荣的醋。所以何宝荣注定是孤独的,不论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
夜晚的旋转门
几个男人的烟头,在夜里点燃暧昧
黑色的车子走了,拉长了眼神,拉紧了思念。
梦想在生活里,就是等待
生活在梦想里,就是坠落
爱情从来不着边际,以为阿根廷很远
往前还有灯塔
其实,再远也远不过起点
你的欲望才刚刚升起,他的瀑布已缓缓落下。
5 ) 从那年的春光说起
本来想写写春光,但写着写着就写到哥哥了。请原谅。
王家卫的颠峰的确留在了阿根廷,留在了布宜诺斯艾丽斯,留在了那一夜的春光乍泄。
还是半部春光乍泄。
完美演绎的梁朝伟,神来之笔的张国荣。
哥哥说春光是他在演技上最没有遗憾的电影。的确。LESLIE有一种FALLING BEAUTY,即越凋零越美丽,宛如葬花的黛玉,在风中瑟瑟,在雨中蒙蒙。春光里的LESLIE面容消瘦,形单影只,却散发出孩子般的生命力和魔鬼般的媚惑。在嘴角的滴血的怨毒中,在面容的块块淤青中,LESLIE让何宝荣恨狠狠地骂活该,却又心疼到忍不住上前抱住他。他是为数不多的能同时激起憎恶和疼惜的演员。
浮光跃金,就是何宝荣,就是LESLIE,就是LESLIE的何宝荣。
当金像奖宣布颁给梁朝伟的那一刻,第一个站起来拥抱他的居然是LESLIE。当梁朝伟容光焕发地站在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时,嘉玲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身边的LESLIE,那个始终微笑着鼓掌的LESLIE。后来我才知道,LESLIE的微笑背后,是把痛心转化成爱心的善良,更是见惯风雨沉浮后的淡定与洒脱。只是善良不代表不会心痛,洒脱也不是毫不在乎。LESLIE一脸平静,却依旧娓娓道来酸楚的遗憾。
其实那遗憾又岂只酸楚那么简单。在阿根廷的那几个月,王家卫一如既往地挤牙膏似地构思情节,捕捉灵感;梁朝伟总有些畏惧而不感放手演出这样的敏感角色;偏巧在摄氏零度里初到南美的荣少食物中毒,几乎折腾掉了半条性命,每天只能吃粥度日;更麻烦的是那跨越97的演唱会近在咫尺,一切构思都在LESLIE的小脑袋里打转转……于身虚弱不堪,于心有所牵挂,坚强而敬业的LESLIE却依旧坚持每天准时到片场,做足戏,开足工,绝无敷衍……不仅要独善其身,还要兼济整个团队,一面包容墨镜王的慢进度创作,一面好心地带梁朝伟喝咖啡培养情绪,以求自然入戏……LESLIE真的是坚韧的,在逆境中不仅生存下来,居然还盛放得赤裸裸!集天使和魔鬼于一身的何宝荣,惊世骇俗的跨越97,顺利进入角色的梁朝伟,还有那扬名嘎纳的春光乍泄……
他做得真的很完美,他做到了最好的自己,他交出了最佳的状态,他没有辜负我们,可现实却辜负了他……金像奖评委以一句本色出演无情地拒绝了他为这个角色付出的所有心血,梁朝伟满载而归,王家卫突围噶纳,而消瘦的哥哥却在媒体对红色高跟鞋的扭曲与误解中瑟瑟发抖。
付出与收获不一定成正比,但如此的落差也未免太过火。一年的心血,生死边缘的挣扎,被轻轻几笔全部勾销,纵使是铜墙铁壁之心,也终难免被磨出一个缺口,一辈子的伤疤。
但哥哥依旧坚强,哥哥坚强依旧。戏照拍不误,歌照唱不变,创作依旧在继续,奋斗依旧迸发出勃勃的生命力……纵使再艰难,日子也依旧要昂首挺胸地过下去……不仅要过下去,还要好好地过下去……
默默向上游,不仅是那七年之痒的写照,也是LESLIE一生的生存状态。
当他在台上说,要献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给他挚爱的妈妈,和挚爱的唐先生的时候,台下的歌迷、在场的亲友,和所有幕后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泣不成声……这个傻瓜,他完全不用承认这段感情,他完全不用负担如此摧毁性的风险,可固执如他,善良如他,重情重意如他,却一定捧着一颗心,执起一双手,告诉世界什么是勇敢,什么是光明磊落!
这个有性格,有自我,有灵魂的人!这个太有性格,太有自我,太有灵魂的人!
是的,多年的风风雨雨锻造了他超乎常人的容忍力,可心终究是会受伤的,伤终究是会跟随一辈子的。我们流连在他的包容中不住惊叹,却忘记了包容也终究不是无限的,坚强的泡沫终究也只是一个泡沫。
LESLIE是不会放弃自己的,LESLIE不曾放弃自己。《春天》的失败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他很快重整旗鼓,改签环球,再一次寻求新的突破。《红色恋人》中,他又再一次挑战自己的演技,饰演一个地下党员。记得他说过,每当自己不如意的时候,只要忍耐,忍耐,再忍耐,过一段时间,境况自然会好转。他忍耐了三年,《大热》让他的音乐再创一新的高峰。紧接着的热情演唱会又得到世界级大师的顶级襄助。厄运是否终将过去?满怀信心与期待地做出了具有世界一流水准的演唱会,他幸福地以为幸福就要来了!当晚的庆功宴上,记者们的赞扬让他更加憧憬未来,向往明天……可谁知道明天早上的报纸,却对艺术创作只字未提,满版尽是恶意中伤!从天堂跌入地狱远不远?痛不痛?
磨难还没有到尽头,一切似乎还仅仅只是开始……JPG的邮件说“今后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亚洲艺人设计服装了,亚洲人根本不懂得欣赏艺术”,可怜的LESLIE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大陆的巡回演唱,被禁止驳长发,被听信愚昧报导的人们误解为没有水平……哥哥哭了,他问,为什么人们不懂得真正的表演艺术?为什么要这样伤人……也许是被伤得太深,他决定要告别舞台,背影寂寥而落寞……
然而,痛苦依旧在持续……《枪王》中的表演如此出神入化,那个能引起人们心灵恐惧和同情的变态杀手,那个让杀手专业户黄秋生都刮目相看的枪王,却没有出现在金像奖的大屏幕上……为了这部戏,敬业的LESLIE在胃病的干扰下认认真真地接受了两个月的魔鬼训练,以至于连枪手杀手的神态都捕捉到……更加残忍的是,居然由他来宣布那一届的最佳男演员……
看着他喧兵夺主的絮絮叨叨,听着他情真意切地对所有给过他演出机会的导演表达感谢……气氛是凝重的,眼神是空洞的,话题是沉重的:猫有九条命,张国荣也有很多条命,因为每一部戏,就是一次生命……随后的调侃,轻松的氛围,祝福的微笑,哥哥终究是那么善良,善良地与再度称帝的梁朝伟热情拥抱……
感觉到他的疲惫,也许是因为坚强太久了,也许是因为生命力都被提前预支了。
又是一次七年之痒,1996到2003,这次,他没有等到春暖花开。
七,会否是他的劫数?
罢了,如果倦了,就离开吧。
其实生死之间不过一梦,也无所谓弄得懂。
6 ) 后来我们不哭了。
1
多年以后,我还是不够清楚小张到底是不是。
假如没有小张,是否黎耀辉就能戒得了何宝荣?
还是,在他们倾城倾国的传奇里,小张由此至终,只是一个增加片长的超级配角而已。
是手握录音机周游世界的流浪少年,却被剧情强硬安排,闯入他和他支离破碎的地图,然后抽身离开,却要背负他和他分离的理由。
在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黎耀辉要小张闭上两眼,说他像盲侠。他曾在那一角患过眼疾,听觉异常敏锐。
盲侠。那是「东邪西毒」里梁朝伟扮演的角色,也是黎耀辉的前生。
他在小张身上看到的,也许是更年轻的何宝荣。
而后来王家卫在「摄氏零度·春光再现」里却只是语焉不详地说,天涯海角可以是小张的故事,他的完结点,但那又是另一段景致。
2
我一直无法释怀,一直怀抱私心,一直近乎偏执而病态地认为,黎耀辉最后给小张的那个拥抱也是包含有爱的。
拥抱的时候,黎耀辉内心独白说,跟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不知他可有听到?
如果小张不是,黎耀辉与何宝荣会不会接着跳两个人的探戈,看两个人的瀑布?
如果他是,当他如愿来到世界尽头最后那座气吞云梦的灯塔,把黎耀辉的不开心留在那里之后,又怎么埋葬掉自己的不开心?
我不知道。只是后来,拥抱开始对我具有最致命的杀伤力。
在异国居所的天台上,黎耀辉埋头修整房顶,何宝荣抬头仰望蓝天。
就像在阿根廷与台北与香港,他与他都是无脚的飞鸟。
自我放逐,漂泊无着,靠近取暖,相互刺伤,艰难地寻找一张双人床,轻易离弃,又再怀念。
小张之于黎耀辉,或许就是,警察之于苏丽珍,在某段时期出现并包裹后者的伤口,然后戏份殆尽功成身退识趣退隐下落不明。
小张取代不了他心里的何宝荣,就像警察取代不了她心里的那个流氓阿飞。即使黎耀辉说,这个夏天过得很快。
在美洲大陆最南端,小张终于听到了海的蓝色。还好,他没有被刻入他和他——那两个落魄人的感情脉络。
既然足够清醒,明白黎耀辉和何宝荣最爱的终究还是彼此,那么,不如在拥抱过后干净明朗地转身,至少还可以留下最后那一格,孤傲却潇洒的背影。
那年第一次看,不能原谅黎耀辉结局时绝情的离开。
他回到台湾,回到香港,那何宝荣呢,他被丢在阿根廷怎么办?
后来才听说这是政治的寓义,是九七的隐喻,说小张是王家卫安排用来点醒黎耀辉,让他清醒、决定给父亲写信、然后回到香港的一剂清醒药,假以揭示回归的主题。
3
只是我还在执念的,只是风月。我还在纠结的,只是小张的心事。
Happy Together。最后快乐的,不是他与他或他,在一起的,也不是他与他或他与他。
黎耀辉最抵抗不了的是何宝荣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后来有一个人纠正我说,粤语不是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是不如我哋由头来过。
再后来我看「半生缘」,很多年后的小酒馆里,顾蔓桢对沈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
像是遥遥呼应,道破人世间这样那般,终将殊途同归于一地斑驳灰烬的爱情。
不如我哋由头来过。这样的句式实在太美,美得逃不开它的诱惑,美得太无望。
方文山写在纸上的句子,我剖开横切面的青春,开始寻找与你相遇的年份,在最最最外圈的年轮,看到紧紧相依的你们,原来在这一生,我只能是你其中一圈的认真。
梁朝伟。张国荣。张震。
再后来,我们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一个娶妻,一个飞天,一个还在演文艺片。后来,他们再也无故事无交集。
影片又回到黑白色。在更多年以后,或许我,或许你,终能不再执着于领悟小张到底是不是。
4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拥有一出「春光乍泄」,自己会是黎耀辉或者何宝荣,在署名自己的那段感情章段里沉湎膨胀,假想它多么铭心刻骨回肠荡气天下无双,好留给后来人去歌颂去膜拜去敬仰。直到最后才发现我们穷其一生,原来只是小张。
后来,我们再也不哭了,不痛了,不恨了,不爱了,终于统统都忘了。
张国荣转过身抽烟的样子看的我酥掉了=。=
影片两个男主人公的名字竟然就是两个摄影助手的名字,感叹于王家卫随性而行的个性。
何宝荣。黎耀辉。如果你对一个人有特别的感情,你会更喜欢叫他的全名。
Love is the best ,the world is the rest .
光棍节给自己准备的电影《春光乍泄》,根本就是找虐。。。。黎耀辉简直是八心八箭4个9的纯GAY,极品中的极品,GAY中的爱马仕,GAY中的劳力士,GAY中的劳斯莱斯,上下5000年不可多得的尤物!!!我想变男人要这样的男朋友啊啊啊啊
爱一个男的还是爱一个女的尤其的不重要,只是爱一个爱上了的人……这个世界就完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可以这样开心的在外面走来走去,因为起码有个地方可以回来。
第一次看王家卫导演的《春光乍泄》还是十年前,那会儿以为这就是一个同志爱情故事。北影节最后那天,在电影资料馆又看了一遍,到了这个年纪,有了一定的阅片量之后,总算是有点看懂了这部电影的好。才发现它讲的根本不是爱情,而是寂寞,讲了那个时代背景下,内心失去了归属感的香港人。
总是觉得,站在瀑布下的应该是两个人。
没有张国荣就没了魂,绝非夸夸其谈
中间两个人在屋内调情、嬉笑怒骂那段居然那么有趣。“我终于来到伊瓜苏,觉得好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爱到极至,就是两个人的互相折磨。
梁朝伟加张国荣,简直是挡不住的诱惑.
我敲诈你,人质是我自己
感情说穿了 一人挣脱的 一人去捡
张国荣死后,有一个女荣迷,在网上发了一片贴子,说到自己看到梁朝伟的情形,有一次梁朝伟到内地来演出,等演出完毕后她守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等看到他和一群人走来,她便大声的哭喊道:“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梁朝伟听到她的喊叫,停下来,朝她这个方向看来,然后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最记得厨房中那一支探戈。
王家卫跟星海诚有个最大的共同点:作品都要靠观众自己意淫。
张国荣抱着毯子哭的那段太揪心了。
一直以为我跟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试问谁不想从头来过,但世间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呢? 时光如同白马过隙,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我们又如何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