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通天帝国

这个大中华电影时代，所生产的产品看上去总是尴尬多于惊喜，而至少于我，《通天帝国》是应该属于后者，尽管我并不那么喜欢这个故事的导向，但你知道，从后九七开始，“无力感”就已经是香港电影的主题，而香港电影的作者，往往是更善于在细节上做营生而非破局的。即便徐克本人，在提及当年香港新浪潮时也曾说过，“我们从没有深究，我们有些什么跟香港过去的电影人有重大分别？其实，我们的分别不大”。无论如何，对于这个充斥大而无当之作、少有立场与精神，一面是敷衍与投机，一面是挣扎求生存的时代而言，找回感觉，在某种程度就已经等同于向前走了。
《通天帝国》的故事不新鲜，甚至颇为和谐。相对于《七剑》的以武犯禁，“无极观的覆灭”只不过是一种君臣之间善意的规劝——尽管狄仁杰在武则天面前展示了亢龙锏的威力，但说到底，它不过是所谓先皇精神的载体，至于形式是亢龙锏、打狗棒或者锅铲汤勺都不重要。同是神兵利器，杨云聪的青干剑要“擒贼先擒王”，亢龙锏却是狄仁杰拿来打小喽啰用的，真正碰到领导，只能用做信物，我拿着这把锏，我就不是狄仁杰了，是先皇精神上身，至于你，是自己忏悔还是找个背黑锅的或两者兼有，都没有关系，意思到了就行。记得《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对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解释是，“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间百姓受其荼毒，那么终有一位英雄手持长剑，来取暴君首级”，毕竟倚天剑来自江湖，江湖流民的口气果然与公门人士大不一样，冲的很，亢龙锏却只不过是领导下放给下级的一种权利——即便如此，狄仁杰还是把它还给了领导，让领导放心，吃得饱睡得香，对于社会和谐、个人安全都很重要。
至于后半段“剿灭真凶”的故事，则更加老套，借用《石破天惊》里的说法，搞恐怖活动终究是没有出路地。
《通天帝国》里，对于江湖的描述很少，鬼市徒有视觉，寥寥数笔而已，少有江湖人、江湖事，于是徐克的情怀只剩下了一点，那就是侠客必归于江湖。《笑傲江湖》里刘正风觉得江湖不好混，就买了个官职，对他而言公门是个安心之所，而对于狄仁杰来说，公门深似海，君子还是要远庙堂退江湖，老套不？其实还是老套。
但我还是喜欢《通天帝国》，因为至少在视觉上，它很徐克。无论是狄仁杰、裴东来还是上官静儿的造型，都很徐克、很怀旧，包括那些与叙事无关的做派，照卢十四老师的说法，“说话前先要来个上蹿下跳的亮相”，这就很徐克，也很港片。以前已经说过好几次，李冰冰这位姑娘我很不喜欢，但《通天帝国》里，好些镜头都让我想到了林青霞，当然这是徐克老师刻意为之，但毕竟与演员有关。而通天浮屠与鬼市的设计，就更加徐克了，并且可以说得上成功，尽管前者的特效乍一看像是效果图，好歹内部的构造依然震撼，最后倒塌一幕也不算糟糕。鬼市无论从全景还是细节，看上去都很过瘾，那些犹如变形金刚一般的傀儡人偶，难道不算有趣？至于武打场面，至少于我，焚字库的近身搏杀、鬼市的飘逸、无极观的红影，动作设计都可圈可点，鬼市里木桩翻江倒海也教人眼亮，上官静儿的长鞭与裴东来的利斧，亦不无可看之处。
当然还有那些属于徐克的诡异设置，比如赤焰金龟，比如所谓的神鹿，比如易容术，另外，波德维尔评论徐克，曾说过他偏爱插入布努艾尔式的激烈影像，在《通天帝国》里，亦有被焚烧的尸体上半身坠于楼下、上官静儿在竹林中忽中两箭之类，当然在今天已经见怪不怪了。无论如何，《通天帝国》于感官刺激的种种，已经让人能够回想起那个最好的时代，两位哥们看完后都迅速发来短信，一个说看的很爽，另一个说太NB，大约都是基于这想法吧。
至于演员，邓超表现不错。一哥们看完电影，发了这么个帖子，“已知《狄仁杰》中李冰冰骑着刘德华宽衣解带，两人加起来86岁；刘嘉玲刘德华握着手神情暧昧，两人加起来94岁；刘嘉玲抱着李冰冰悲痛欲绝，两人加起来82岁。求三人各多少岁”，为此我特意列了个小学生的三元一次方程，贴在后面。其实我是想说，林青霞、王祖贤、张曼玉、钟楚红，这一代人的青春当真是无可替代。
再唠叨一句所谓的破案，怎么看都觉得裴东来才更有当神探的天赋，但是狄仁杰有亢龙锏，你个愣头青有啥？

前几天在街上走，碰上一个某电视台的摄制小组，记者看到我后走到我跟前儿拿起话筒问我：“像你这个年纪，你知道刘德华这个人吗？”我一听就笑了：“我当然知道刘德华了，我70后的啊。”
后来记者又问了两个问题，采访结束后，我心里还挺美，我心想那个记者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很年轻所以觉得我应该不知道刘德华是谁啊。后来我又一想，不对啊，现在刘德华还是挺红的啊，估计即使是90后，大多也都应该知道刘德华是谁吧。难道是那个记者觉得我看上去很老所以觉得我可能不知道刘德华是谁？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又不美了。
话说这刘德华，我基本上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对，不能这么说，应该看着他主演的港片长大的。不过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这家伙，感觉他无论演什么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耍帅。而且我总觉得银幕外的他不够真诚，看上去有些伪善，随时随刻都好像是在表演，另外我总觉得他看上去很阳光、很积极的那一面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黑色阴影（我个人觉得刘德华演得最好的就是《无间道》了，因为我觉得那片中的他有点“本色演出”的意味）。
刘德华和他同时代的艺人相比，论演技，他跟张国荣和梁朝伟那肯定是没法儿比了，张和梁在很多喜欢港片的人心目中，已经成为神一样的人物了，而刘德华，他的确很敬业，很勤奋，至于他的演技，这基本上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不好意思，扯了这么半天，还没扯到正题，今天要扯的正题是刘德华主演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国》，昨天去看了这部电影，在看之前，我对它的期望还挺高的，当然，我的这一想法跟主演刘德华基本上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只是因为此前曾看到这样一种说法，说本片是徐克的回归之作。
当我看完本片，我又想起了“徐克的回归之作”这一说法，我个人的看法就是：在“形”这一层面，徐克貌似有一点点回归了；但在“神”这一层面，徐克基本上一点都没回归。
我当然不会认定“神”这个东西只有回归才是好的，我觉得“神”这个东西如果能前进那就更好了。最怕的就是完全没有“神”，而《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这部电影，我个人的看法就是，它基本上就是一部有“形”而无“神”的电影。
要说“神”这个东西，它很抽象，很微妙，有些搞艺术的年轻人，靠他们的天才、灵感以及一颗赤子之心，可能很轻易地就抓住它。反倒是一些搞艺术搞到早已扬名立万、名利双收的老家伙，可能不管怎么忙活就是无法抓住“神”这个东西。
对于一部电影中的人物来说，“神”是什么？简而言之，应该就是人物的“血”和“肉”吧。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塑造人物要有血有肉。《狄仁杰之通天帝国》最大的败笔就是，这部电影的几个主要人物看上去都没血没肉的，他们莫名其妙地互相砍杀或彼此相爱，他们的爱和恨都很难令人信服，他们就像是几个空心木头人，难怪那么容易就自燃成焦炭。
遥想港片的黄金时代，徐克电影中的主要人物可不是这样的，那些人物大多都被塑造得很鲜活、很独特、很有个性，是那种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人。
要说这也挺奇怪的，徐克那时把自己的电影中的人物塑造成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人，大家反而觉得那些人物有些怪，进而将徐克称为“徐老怪”。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即使是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人在大多数所谓的“正常人”看来，肯定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反倒是那种薄情寡义、伪善且假正经的人会被看作是所谓的“正常人”。
话说伪善和假正经从来都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很多中国人假正经那劲儿，就好像自己两腿之间没长生殖器似的。
当然，可能有人会说，在中国这样一种社会文化中，男人只有学会伪善和假正经，采取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占有更多的社会资源，才会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愿意跟他们上床，或是跟他们一起延续基因。
也许还有一些老家伙会对中国的年轻人说：年轻人，如果你无法打败你的敌人，那你就加入到他们的阵营之中。
我没有资格去判断上述说法是对是错，但我个人觉得，如果一个人能主动抗拒那种由老家伙们为他设置的生活方式，只是为了自己以及别人的自由和快乐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不要自己想要的，把过程当成目的。这样的生活肯定很难，但它绝对值得你我去体验一番。

金笳吹朔雪，铁马嘶云水
徐氏想象之时代篇

       从一个层面来看，[狄仁杰]讲的是一个唐朝的故事，事关唐朝重臣与那位著名的女皇帝。而武则天掌控的时代，无论对于唐朝还是整个中国历史来说，都是特殊的。我们关心的是，这份特殊，经徐克加工后，会呈现出怎样的样子。

       老爷在某次访谈提到，“我对中国人的历史是抱着幽默的态度的，实在不知道真实的历史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不同的书籍，发觉有很大差异。”既然差异已然存在，再做文章，便也无不可。比如，背景明明设在明代的[新龙门客栈]，男装的林青霞闻得金镶玉自报名号时，随口一句“玉在匣中叹，金钗土里埋”，显是化用《红楼梦》的“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既是慨叹小女子有勇气面对大漠风沙，也为自己的命运下了谶语，穿越得恰到好处。[青蛇]是个宋代故事，但王祖贤与张曼玉却用上粤曲和京剧中的“额妆”，跳脱于时代，却浸融在景里。许仙学堂之上，最风流的一个男学生名唤“秦钟”，亦是《红楼梦》中一枚情种。更勿论黄飞鸿与孙中山划时代的会面。[狄仁杰]里也有本应宋朝始建的焚字狱被穿越至唐代出现，只为契合影片悬疑气氛。对于徐克来说，意境和寓意对上了，就都对了，不拘泥所谓史实，只忠于时代风骨。应了合作多次的刘大木的评价：“别人搜集资料是为了证实历史细节，徐克搜集资料是为了刺激想象力。”

       徐克对每个时代的想象，基于找到感兴趣的再进行放大，然后加以现代视角的解构。 [新龙门客栈]围绕东厂太监做文章，被宦官控制的明朝仿似行走在青色的刀锋之上，关键词是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异装癖、阴谋论，动手之前总要你来我往大展演技；[笑傲江湖]背景也设在明朝，却是徐克研究日月神教后杜撰的——金庸原著其实本无朝代，万历年朝廷存在感比较微薄，徐克又为之嫁接进一个徐福寻丹的故事主线，与景泰年阴嗖嗖的气氛亦有分别，对他来说，“岳不群也好，任我行也好，东方不败也好，这几个人物都在奠定着我们对这个时代的困惑和迷茫，里面有一种解脱。”而两片结局中，令狐冲，周淮安，又不约而同只身匹马浪迹天涯，泄露了明朝承载了徐克很大一部分避世观念。也许徐克脑海最有趣的一个朝代是晋朝，[梁祝]虽是个大悲剧，却因徐克拼命放大当时男子流行化妆的元素，让整部影片笑泪交织，也颇具现实讽喻色彩。将“存天理、求人欲”这回事儿放在讲求理学、教化，却又为世人留下最多旖旎小调的宋朝再好不过了，许仙和法海，一个是刻板的教书匠，一个是禁欲的修行人，却分别被白蛇、青蛇所惑，舞榭歌台上，是风吹雨打也不去的风流，徐克用人、佛、妖纷乱[青蛇]挑衅了整个宋朝。

       唐朝始终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瑰丽的一个节点，徐克最早为它铺开的舞台其实是《西游记》，可惜计划一再搁浅，幸好有了[狄仁杰]，徐克对唐朝算是有了个交代。徐克为唐朝给出的第一个概念是“国际化大都市”，长安、洛阳留学生云集，中、外、胡文化充分融合，无论是对文学、政治还是男女关系，人们都持空前开放态度，但随后的宋朝，却仿佛将这种开放一刀切断，这种“最后的观念繁荣”是徐克所感兴趣的。而武则天在位期间，毋庸置疑，对于整个中国历史来说，都是观念开放的一个峰值。另一方面，宗教意味也是个关键。武则天将自己尊为神佛，为自己造像，壮观的通天浮屠为影片营造出强烈的佛教氛围，但宝相尊严的内里，却是酷刑和厮杀，让人联想到[青蛇]伴随妖娆舞姿的梵文“莫呼洛迦”、身为道士的燕赤霞念起佛家般若波罗蜜心经捉妖。徐克一贯喜欢用佛家“空”的概念，映照这个欲望丛生的人世，今次在[狄仁杰]中得到一次极好总结。唐朝，物质上穷奢极侈，精神上却刻意追求无欲无求的佛法，这种极端的反差带着极大讽喻，庞大造像也是在讽刺武则天的庞大欲望。

       归根结底，所有能激发徐克想象的时代，基本都是“乱世”。[新蜀山剑侠]涉及五胡乱华，再加上“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的历史特色，[新龙门客栈]开场就是一段旁白“明朝景泰年间，宦官专权……”，[黄飞鸿]系列来自清末民初，华洋杂居，冲击强烈；[刀马旦]则是辛亥革命之后，军阀割据，人心惶惶。在徐克的乱世中，官与民往往势同水火，善与恶泾渭分明，正如[刀]的开头，集市上路见不平的和尚转瞬被恶势力殴打致死，正义消迩也只得认命；[倩女幽魂]开场，宁采臣走在街上也遇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公务人员”，草民避让得唯恐不及。朝廷与民间的对立，更衬得大漠孤烟中的江湖儿女空有一身抱负的无奈，也透射着徐克的家国情怀。

       相比之下，[狄仁杰]选择的唐朝乱世，着眼点却非庶民，而是徐克一贯不惜“妖魔化”的朝廷本身，狄仁杰成为徐克手底少有的正面官宦，将一贯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视角转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确，就算放在整个大历史范畴来看，“唐朝”这个热腾腾的名字，也实在是最适合人们入世的，不比宋、明的谨慎、清冷，唐朝指向的是丰腴的色彩，豁达的姿态，兼具对开放和包容的所有想象。我们是否可以说，一贯支持侠客们隐遁的徐克，也可以因为“唐朝”二字重拾起对人世间的信心？毕竟，在徐克心目中，无论世代，不分神鬼，所有的人间都是真正的浊世。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徐氏想象之场景篇

太虚幻境
       自探班伊始，[狄仁杰]的在横店搭建的诸多实景便很令我们记者心折，鬼市中有蜿蜒溶洞，令人回想起[蝶变]沈家堡的地下世界，明堂直接挪用[英雄]中大出风头的秦王宫，最重头的自然是传说中的通天浮屠，史载武则天于公元700年起意造浮屠大像，被狄仁杰劝阻，而电影则将此工程搬至武后正式登基的公元690年，还真把高达230余米大佛逼真造了出来，算是了却这位女皇帝冥冥中一个心愿。

       找到一个立足点，然后从无生有，是徐克建立自己想象的虚境，与之对应的首先是[新蜀山剑侠]中的轩辕神殿、瑶池仙堡——1982年，嘉禾两个大场都让给徐克，别人拍片搭三面景，他的轩辕大殿做足四面，场门一开，遥遥望见十五尺高的巨大月亮，壮观绝美——与他合作多次的编剧林纪陶曾调侃道，当时很多人都是给那布景骗了，才给徐克做了工作人员。轩辕神殿多用编钟、篆字等商周特色装饰，隐含混沌未开人魔共存的意味，而瑶池仙堡则借鉴敦煌飞天壁画，营造汉唐古韵，代表人的力量。徐克对每个场景的细节考究都是依照脑海中“韵”的需要。1986年，鬼影绰绰的兰若寺改建自[刀马旦]中的大戏台，中间看戏的空场变成天井，舞台成了两层兰若寺主体，大立柱伪装成枯树，两套风格、时代迥异的片子就这样无缝对接起来，佐证了张叔平与徐克的合作经验——“徐克不算很忠于历史，也不需要。他喜欢的，一直在坚持，没怎样变过。”

       [青蛇]的白氏大宅也是徐克虚境的一个范本，他受《聊斋》插图影响很深，遂要求雷楚雄为房子出法术变出来的感觉，设计方案改了又改，最后他索性完全不要墙壁，只保留屋梁柱栋、窗框门廊，所有隔断都用通透的纱来完成，屋外植上梅、竹和芭蕉，纱被风鼓动，植物影影绰绰，既有中国画里的江南气息，又是亦幻亦真的情欲之境。

       除通天浮屠之外，[狄仁杰]中虚境的得力代表自然是鬼市，其因地震成型于地下，入口有重重机关，内里行船时，两壁危房塔楼摇摇欲坠，落脚之处掩埋巨大佛头。剧组选择浙江丽水仙都景区一处溶洞搭建而成，总体视觉风格采用唐三彩三原色，神秘、古朴，也富宗教色彩，是狄仁杰追凶之地，也堪称徐克继[倩女幽魂]的兰若寺腹地、[新蜀山剑侠]的魔教洞窟之后，最为阴森诡谲的想象，还加多几分繁华破落的苍茫。

开阔实境
       徐克入行时正值大制片厂时代尾韵犹存，古装片、武侠片基本还采取棚内拍摄，但徐克翻拍自胡金铨的[新龙门客栈]却延续其立马扬鞭塞外拍片的劲头，胡金铨可以顶着重重压力去韩国拍[空山灵雨]，在台湾为一个镜头光线等上几天，而徐克则把包括林青霞、梁家辉等大明星的整个班底丢到敦煌沙漠里，自己在香港处理[黄飞鸿2]的收尾戏时接到他们电话说“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他用一句“继续拍，拍到死为止”作答。

       也许只有去到[新龙门客栈]的沙漠、[七剑]的新疆，才能给徐克的脑细胞足够的驰骋空间。徐克钟爱许多空旷环境下的孤立大宅——[蝶变]的沈家堡、龙门客栈、烽火连城堡垒、[青蛇]的白氏府邸，无不如是，皆因它们都是独立社会的最好缩影。徐克的内景也总是够阔，两间“龙门客栈”对比明显。胡金铨镜头中的龙门客栈，方正周全，一板一眼克隆明代房屋形制、家具摆设，如同时光倒流，而轮到徐克掌管，则建起举架极高的土壁大房，原木制成房门，开起高高天窗，漏进来的光线中永远大量尘土飞舞，整间客栈笼罩一股粗野情调，既是徐克对“边塞风情”最完整的想象，也是最古朴的人性被孤立、被榨干的社会写照。另一个被徐克加以空间感强调的实境则是宝芝林。影片时间是近代，地点在广州闹市区，因此房屋需严格参照传统旧祠堂等广式建筑，由不得老怪信马由缰，而他的应对方式则是将室内所有物品同比缩小，空间感便成功出来了。

       由于还原的是象征武则天权势的大明宫和明堂，[狄仁杰]本身对“逼仄”二字已经免疫，前文提到的秦王宫被重新饰满金粉、金沙和金色锦缎，盛唐气象十足，但难免也禁锢了徐克以往随兴所至的漫漫江湖感——太多的帝王戏已经让我们见识了华丽表象之下的了无生趣。相应的“官方建筑”还有大理寺、焚字库、鸿胪寺等，皆华丽、壮美，加上有运河直穿而过的洛阳城，一派盛世中正气象，倒是让人有些怀念以往徐克电影里那些无名村寨中木质结构、尘土飞扬的破败楼阁，即使已经摇摇欲坠，也那样草根而生机勃勃。

       幸好，我们还有足够草根的胡人街延续老怪对异域的解读。犹记得[刀]的世界，丝绸之路上，酒寨里妖媚女子公然挑动粗野大汉，矮桌旁的蛮横食客个个性子暴戾，“善”与“礼”被挤榨得无丝毫空间，安身之前，得先有本事保住命——对于徐克来说，未开化的兽性与血性，才是异域。但轮到[狄仁杰]演绎，胡人街虽混杂胡人、波斯人、高丽人和汉人往来交易，但终归地处长安城内，着重的还是盛唐的文化相溶氛围，因此得见印度舞娘、大象马戏。鱼龙混杂的，还是人的动念，和人的隐密。

原文载于《看电影》

都说徐克老师自《七剑》之后再无佳作，不信邪的我还是去了影院，当然，还有威尼斯主竞赛单元作保，心想不至于太差……但是确实如此，不至于太差，是非常地差，相当地差，差到就比《锦衣卫》好那么一点儿，还不及《花木兰》，比起来，《剑雨》简直就是四星片了。

说这部片子差，理由有很多种，首先是表演，除了三大主演，剩下的人大都是咆哮教主马景涛的教众，不会好好说话，全部扯着嗓子喊，喊什么啊。邓超的吸血鬼造型着实够出位，但是咬着一口气喊，喊你妹……亏得我自从《少年天子》以来对他的印象无比之好，哎哎。三大主演倒都是尚可，两位女星还有可圈可点之处。其次是特效，这种傻逼特效，做了还不如不做，丢人丢到威尼斯去了，能更国产网游一点么，看来看去效果也就跟《孔子》差不多，那个地下城，那个大佛……日，都不忍心吐槽了。然后是用光，邓超从贾府出来被擒那场戏，夜景拍成这么糙的恐怕也不多，那么大的灯，糊弄谁呢，噪点数都数的出来，不能应付啊徐老师。

编剧就不说了，起点风格起点水平。最好玩的是找了俩意大利人，说得还是现代意大利语……没事儿，反正其余的人也没讲古汉语哈。说意大利语不难，翻译听懂也没问题，翻回去就难了是吧……

哎，跟《狄仁杰》比起来，《剑雨》是多么干净优雅的片儿啊……其实《狄仁杰》唯一好的是剪辑，动作戏剪得非常到位，这点比《剑雨》好，有几场戏可以拿来当教材的，不过动作设计就不及《剑雨》了。问题在于，为什么批《狄仁杰》就要捧《剑雨》呢……我可没捧《剑雨》，这种问题是院线造成的，同档期嘛自然会被拿来说。

但是最令我无法容忍的是片中的很傻很天真同时可怕的意识形态表述。如果武则天代表权力，那么曾经最坚定的反叛者狄仁杰竟然认为这种权力既然有好的一面（看了八年奏折就天真地以为国泰民安），成了最坚定的捍卫者，还要为权力除去最大的隐患，同时崇拜权力，迷信权力，认为武则天会信守承诺，你他妈的糊弄三岁小孩儿呢……赤裸裸的权力崇拜，但无论是权力的占有者还是争夺者，其实都是一群很空洞的人，他们只会扯着脖子大声咆哮，进而大打出手，大肆屠杀。哎，大陆电影市场真是太好了，傻多速不是么，这种事儿还见少了么……

轰然倒塌的不只是佛像，还有一连串的名字。人生真是寂寞，还是在家看碟吧……